飄天文學 > 局中人 >第24章 徵喫行動
    田二分析得沒錯。特高課的“珍瓏計劃”遠未結束,前面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陰謀的啓幕。

    在一干女人心滿意足購物、晚餐並回到特校時,一道身影走進蔣蓉蓉和餘南、羅一英剛剛光顧過的化妝品小店。

    她頭戴藤編的寬檐帽,墨色殘陽以龜裂的光斑斜斜地投射在她渾圓的下頜,浮塵在光斑中紛亂直舞,許是感受到光線對視野的影響,她取下帽子擱在臨門放茶水的高几上,露出她珠圓玉潤的臉龐,這是一名略顯發福但風度不失典雅的中年婦人。

    今天生意不錯,可以安逸收工打烊的時段,老闆娘花枝正在跟七歲的兒子青娃較着勁。下午她花兩毛錢,跟街頭小攤販敲了一塊指頭大的丁丁糖。那是孩子饞了很久的,麥芽製成,甜膩,也很粘,咬上一口,便會拉出一尺長的絲線,從孩子的嘴,連接到手中的糖。男孩子皮,邊喫邊玩,最終的結果,自然糊得滿手滿嘴都是摻了泥灰的糖。

    在平常家看來,這也是逗樂的趣事,甚至會鼓動孩子將手上嘴邊的糖份舔個乾淨,纔算沒花虧這筆錢。可是花枝愛潔,見不得邋遢,嚴令兒子扔糖洗手,青娃哪肯,幾經躲閃終被母親拉住,委屈得一屁股扒拉地上哇哇大哭,花枝只得也坐在孩子對面耐着性子勸解。

    客人進門見到一幕,既沒有上前撫慰勸架,也沒有掉頭而去,環視店內後,含笑說道:“店鋪收拾歸納得整齊過了頭,倒不像本地人開的。老闆娘,你這跪坐的姿勢,可真是好看。”

    她的神情聲調平淡親和,無形中似乎有威懾力,令青娃的哭聲暫時斷掉一個節拍,花枝更是一驚,趕緊將孩子抱起,賠笑道:“小娃兒不懂事,讓太太見笑。太太需要點什麼”

    客人緩聲道:“所謂入鄉隨俗,娃兒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娃兒,娃兒能有什麼問題倒是做父母的,如果骨子裏沒能入鄉隨俗,恐怕會帶壞了娃兒。”

    花枝眨動細長的睫毛,聽得一愣一愣地,雖覺客人話中有話,但張了嘴,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客人自顧自朝內走兩步,低頭查看簡陋的木製櫃檯內零散擺放的貨品,以精心修飾過但並未染色的指甲敲打櫃面,慢悠悠地說:“夜來香雪花膏,七子白麪膜粉,硫磺皁,還有美國林文煙花露水,蜜絲佛陀口紅,國貨敵佔區貨泊來貨,應有盡有;真貨假貨,各有摻雜啊”

    花枝面不改色,臉上掛着招牌式熱烙笑容,從櫃檯裏拿出一盒夜來香雪花膏,“太太笑話,小店貨品不多,不過嘛,音叟無欺。像太太您這樣識貨的,更加不敢欺瞞。不信,您聞聞香味兒,整石州城的太太小姐們,誰敢說不地道”

    她一手抱娃,一手拿貨指點,眉角眼梢皆是風情婉約,客人沒有傾身來嗅,幾不可見以蹙了下眉頭,“學得這樣浮浪,不着調。”

    花枝的火氣立時衝上頭,吊眉豎眼,將青娃往櫃檯的隔板上一擱,叉腰揚脖,道:“打哪兒來充闊太太的婆娘給你三分色,還真打算開染坊,在我的地界上指三劃四,趕緊給老孃滾”

    客人並不生氣。不但不生氣,還讚許地點了點頭,“這姿勢還算對路。敢問,店裏有沒有資生堂雪花膏,明色洗顏料”

    客人說前半句話時,花枝尚一臉怒容,待聽到後面那句話,她由怒轉驚,面對客人滿臉的“慈善”笑意,一時竟然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太太,資生堂雪花膏尚在進貨途中,明色洗顏料店裏倒有預留自用的一盒,太太若是誠心購買,還請移步內室查貨”店面與內室之間的隔簾一卷,老闆焦富貴露出臉來,笑吟吟將客人迎入內室,又朝花枝使了個眼色。花枝趕緊抱起青娃,坐到店鋪的門檻上,一邊哄逗一邊履行放風職責。

    一入內室,焦富貴立即立正,朝客人行了個標準的日式軍禮,“屬下虎口見過特派員”

    瘦削幾近皮包骨頭的他,下巴尖尖,臉頰狹長,佝僂着敬禮的姿勢很像老鼠。

    “特派員”揚手,左右開弓,連扇焦富貴左右各三記耳光,後者不閃不避,全盤接受來自上級的懲罰。

    “特派員”手勁控制得當,耳光扇過,焦富貴臉上並未留下明顯的指痕,只像風乾老鼠的皮又癟了兩分。

    她轉身從餐桌下抽出一張板凳,端坐中段,神色肅然冷峻,“徵喫行動竟然失敗特高課籌劃整整半年,精密部署務必擊中的徵喫行動,竟然失敗了南造課長怎麼也想不明白,究竟哪裏出了紕漏,特派我赴石州肅查此事,領導下步行動起初我也難以想象,帝國的行動爲何失敗今天看到你的妻子,倒能想通幾分”

    焦富貴聽到“妻子”二字,臉上一白,不敢分辨,垂頭答聲“嗨,對不起”。

    “我查過檔案,你與花枝,哦,不對,你們的日本名字分別是堂本勝平和酒井秀子。你們十年前,民國十九年就進入中國四川執行潛伏任務。這些年了,我以爲,你們已經真正喫透中國人的心理,成功浸入他們中間,成爲棋盤上一枚與它無異的棋子。可是,酒井秀子,顯然沒能做到若說她對衛生和整潔過於細緻講究,身爲開店作生意的老闆娘,還算勉強湊和;可是方纔我進店時,她竟然端坐着哄

    孩子,那種我們大日本國民纔會遵循的優美坐姿,一旦落到軍統和中共的人眼中,身份立即暴露”

    焦富貴聽得額頭冒汗,一個勁地答着“嗨”

    “特派員”不依不饒,繼續斥責下去,“還有,酒井待人接物時的德性,跟秦淮河上的老鴇有得一拼你們怎麼從帝國的特工培訓班結業的有沒有仔細揣摩四川女人的習性川人說話辦事直來直去,幾個川女跟妖精一樣這幾件合起來,酒井遲早招來懷疑我看,劉昌同理,說話做事不嚴謹,落了形跡,讓徵喫行動功敗垂成”

    焦富貴“啪”地再次立正,恭敬說道:“回特派員,據屬下和鬼手查知,徵喫行動的失敗,並非劉昌暴露在先,而是特校突然來了一個名叫溫寧的會計,那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風,其實心思縝密,從醉川樓的帳簿上找到我們製作假密碼本的疑點,想出聲東擊西的計策,佔了先機,引誘劉昌暴露。好在我與鬼手始終不放心劉昌,留了後手及時幹掉了他。那傢伙非我族類,一旦熬不住刑具,我和鬼手全都得玉碎”

    “特派員”略有驚奇,“哦草包雲集只知內鬥的軍統石州站也有這樣的人物,有機會得會她一會。”

    焦富貴訕笑道:“那女人怎麼能是特派員的對手,下酒菜都不夠。特派員閣下,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特派員”垂頭思忖,把玩左手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堂本君,請叫我方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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