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爐端燒小店的時候,兩人都愣了一下。 .

    進店的時候,天空裏還飄着濛濛細雨,一頓酒喝下來外面好像已經入冬了,屋頂和路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眼下分明是初夏,怎麼可能有雪?

    路明非踢了踢那層薄薄的積雪,明白了,那不是積雪而是冰雹,夏季氣溫高溼度大,暖溼氣流迅速升冷卻,會變成冰雹。只不過這些冰雹太過細小,讓人有降雪的錯覺。

    剛從店裏喝酒出來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流露出驚喜的表情,衣着時尚的女孩們歡喜地尖叫着,跳灑滿冰雹的小路,起起落落的短裙下露出光潔修長的雙腿。男孩們跟去,拉着她們的手以免她們摔倒,他們在虛假的雪擁抱。

    烏鴉響亮地吹起口哨,惹來男孩不悅的瞪視,在感覺烏鴉可能是黑道成員之後,男孩急忙拉着女孩離開了。

    “活着真挺好的對不對?”烏鴉望着他們的背影幽幽地說,“還有長腿細腰的女孩子呢,別輕易放棄啊路君。”

    “嗯。”

    “算要死也不能輕易放棄,不能在逃亡的路被人一槍打死,要殺回去,要死得堂堂正正,墓碑要有自己的名字。”

    “嗯。”

    “每個男人都該在死前重走一遍自己年輕時的路,”烏鴉,或者說佐伯龍治,眺望着茫茫雪霰的城市,那對因酒精而渾濁的瞳孔忽然清晰了起來,“那會是一場最有意義的葬禮。”

    ***

    黑暗,諾諾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坐在黑暗裏,雙手抱着膝蓋,深呼吸,試着平復心境。

    連續逃亡了一個月之後,她的睡眠變得很淺,輕微的異響會吵醒她。這次醒來卻不是因爲什麼異響,而是做了一個怪的夢。

    逃亡的路她也做夢,有時候是自己在瀰漫着濃霧的小巷子裏狂奔,後面的腳步聲逼近,有時候是夢見自己還在卡塞爾學院或者金色鳶尾花學院課,歲月靜好,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那些夢都能解釋,但今夜這個夢很怪,她夢見自己穿着日本巫女的服飾,手捧一支蠟燭,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在雪走進這間神社,道路兩旁站着大羣的人,那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寂靜無聲。

    像是一場隆重的法事,又像是一場葬禮……難道是因爲住在神社裏,所以會做這種怪夢?

    旁邊傳來輕微的鼾聲,楚子航睡得正熟。

    諾諾悄無聲息地爬出被窩,披一件擋風的外衣,推開門,想要出去透透氣,忽然驚呆了。

    溼潤的冷風撲面而來,漫天飄雪,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

    沒來由的喜悅涌心頭,諾諾披神社給準備的羽織,踩木屐,踢踢踏踏地走進庭院,石板路都是新雪,木屐留下一串印子。

    神官們大概都睡了,庭院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道邊的石燈籠裏點着油燈,每走幾步有一團暖暖的光。

    諾諾信步而行,望着茫茫的飛雪,終於徹底放鬆下來。經歷過那麼長時間的逃亡,心裏總是繃着一根弦,哪怕是到了這座神社,她也在枕邊放着裝滿子彈的ump9。

    但是今晚下雪了,大雪像是有種特殊的魔力,能把這座寂靜的山神社和外界完全地隔絕開來,此刻她完全不去想忽然有追捕者從天而降,她想在這座神社裏走走停停,像個來日本觀光的女孩。

    雖然到處看不到人,可神社裏到處有光,佛前的香油盞裏有光,廚房的老式爐竈裏有火,諾諾甚至找到了幾個冷凍雞翅,拿錫紙包好了丟進爐竈裏,烤完噴香流油。

    她咬着雞骨頭走在屋檐下,這是她最喜歡的旅行方式,一個人走走停停,看到想留步的地方留步,點一杯酒或者飲料,靜靜地坐一個下午。

    沒有時間表也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像是魚在海里,飛鳥在天。

    走廊的盡頭,一間房間虛掩着門。諾諾有點詫異,因爲走到這裏她聞到了女孩子身的味道。不是香水味,是那種女孩身天然的味道,感覺有個女孩不久前剛從這條走廊走過。

    諾諾信手推開門,果然是女孩子的房間,打掃得很乾淨,傢俱很古意,臺案擺着罩水紅色紗罩的燭臺,牀邊一個立式的衣架,面掛着一套紅白相間的巫女服飾,白色的長衣,緋色的袴。

    這間神社裏居然是住有巫女的,可來的時候迎接的卻只有一羣年輕的男性神官。

    整間屋子裏都瀰漫着那種好聞的、女孩子的味道,住在這裏的女孩子似乎剛剛出門去了。諾諾沒來由地想跟住在這裏的女孩認識一下,也沒想這樣推門進入別人的臥室是不是失禮。

    她在屋子裏走動,好地觀察這間和式的臥室,這裏確實很溫馨,卻又有點太過清心寡慾,不知道住在這裏的女孩會不會覺得寂寞。

    最後她停在了那身巫女服前,那真是一身很好看的衣服,剪裁精細用料考究,卻連一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映着燈火,白衣流動着少女肌膚般的光彩。

    諾諾忽然想這身衣服要是穿在自己身不知道是什麼效果。這個念頭一起,屋裏好像忽然起了微風,巫女服的廣袖微微擺動。

    那身巫女服像是活過來了,輕柔地揮舞着袖子,撲向了諾諾。

    諾諾想要逃,想要呼救,卻都無能爲力,她呆呆地站着,任憑巫女服緊緊地抱住自己……她聞見了越發濃郁的少女體香,鋪天蓋地地把她裹住。

    ***

    諾諾猛地坐起,冷汗溼透了睡衣。

    她還在自己的臥室裏,臥室裏黑着燈,空氣微寒,沒有巫女服,也沒有任何氣味。

    居然是個夢夢,她前一次醒來,居然是在夢醒來,是從一層夢境進入了另一層夢境。

    見鬼!怎麼會做這種怪的夢?諾諾雙手捂臉,深呼吸,平復情緒……片刻之後她才意識到,這跟她夢醒來的那次一樣,難道自己還在夢裏?

    她忽然有點恐懼,從一個夢醒來進入另一個夢,像兩面鏡子相對映照,鏡的畫面看起來像是通往未知世界的走廊。

    她狠咬自己的拇指,確實是疼的,這讓她稍稍相信自己確實身在真實的世界。然而她一扭頭,再度警覺,她身邊空蕩蕩的,並沒有那個老實酣睡的男孩!

    她悄無聲息地起身,提起了枕邊的ump9,緩緩地靠近門,猛地把門推開,閃身出去四下瞄準。

    開門的那一刻她驚呆了,世界是銀白色的,石燈籠的光照亮小路,屋檐的鐵馬叮叮作響……一切都跟夢所見的一模一樣。

    在她又想咬自己的手指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時候,不遠處的一盆炭火旁,兩個蹲着的人站起身來,其一個人整了整自己的高帽子,“陳小姐,是有什麼不對的情況麼?”

    是來時給他們引路的那位年輕神官,這傢伙一身神官服飾,但很搞笑地揹着一把烏茲衝鋒槍。

    無故消失的楚子航也出現了,他剛纔跟那位神官並排蹲着,拿着穿好雞翅膀的鐵叉子……

    “你們在幹什麼?”諾諾喫驚地看着這兩位。

    此刻她已經不懷疑自己在做夢了,夢境裏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搞笑的畫面。

    “我剛纔看見楚先生出門來,說他餓了想找點喫的東西,我帶他烤點雞翅膀。”神官揚起鐵叉子,“陳小姐要不要也試試?”

    “所以你一直守在這裏?”

    這跟夢境的情形不一樣,夢境這間神社靜悄悄的,除了搖曳的燈火,好像連貓都睡着了。

    外面的雪跟夢境裏的雪也不是一回事,那是細小的雹子,下得並不優雅,打在屋檐噼啪作響,跟撒鹽似的。

    眼下正是初夏,本不該下那種綿綿的雪。

    “佐伯先生命令我們24小時保護貴客,”神官說,“不止是我,所有的神官都全副武裝保持警戒。”

    神官打了個響指,至少有二十個神官裝束的傢伙從庭院的各個角落裏露頭跟諾諾擺手打招呼,屋頂的那個居然還扛着重型狙擊步槍。

    神官們亮相結束又都縮了回去,這間神社根本是個防衛森嚴的堡壘。

    “真的建議您嚐嚐我們這裏的雞翅,着啤酒相當不錯,我們經常這樣宵夜。”神官殷勤地邀請諾諾加入他和楚子航的烤雞翅膀組。

    諾諾忽然愣住,夢境她也是在廚房找到了雞翅,丟在爐竈烤熟,飽餐了一頓。還有一罐冰得很到位的啤酒。

    “你們這裏經常準備着雞翅啤酒?”諾諾問。

    “一般人都覺得我們神官應該是喝清水喫米飯糰子的,不過總喫那麼清淡還是受不了,所以我們的廚房裏一般都備足了雞翅和啤酒。”神官撓撓頭。

    諾諾靜了片刻,“那麼你們這裏是不是還有一件空房子,裏面有個衣架,衣架掛着一套巫女的衣服。”

    神官的神情忽然變了,他鄭重地凝視了諾諾片刻,“有,貴客要去看看麼?”

    “帶我去。”諾諾走了兩步回身看着楚子航,“喫完雞翅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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