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跟随忠叔离开万红楼,并未回家,来到忠叔的破船上。

    夜幕降临,圆月升空,两人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北城人声鼎沸正是热闹的时候。“砰”的一声,一棚烟火在天空散开,映照着江上,闪耀的五颜六色,紧接着又是几声,夜空瞬间被点燃,红的蓝的绿的,天空成了花团锦簇的百花园。

    万红楼也热闹起来,熙熙攘攘,惊起远处声声犬吠。

    但这种欢乐与忠叔和云襄姐弟无关。一天时间,似乎一切都变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今天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晚上却惹回来如此一件祸事。

    忠叔不敢再让姐弟回家去住,那里离万红楼太近,人员嘈杂,万一熊少龙晚上抢人也照应不上,不如住在小船上,虽然简陋但安全些。

    三人吃过晚饭,都是心事重重,云襄安慰姐姐几句,但觉得这些话实在是寡淡无味,也没什么底气。但他并没有后悔答应熊少龙去衙门,虽然熊少龙是个泼皮无赖,但烧毁腰牌的事情自己是撇不开关系的,是非曲直本就应当由官府定夺,做人就该坦荡磊落。如果官府不能秉公办事,以自己的本事,想必保住性命应该不是难事。

    想着想着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忠叔却已经不在船上。

    云襄走出船舱,只见一轮明月正挂在当空,照的地上白晃晃的,万红楼和北城都安静下来。远远的看到路口有人在烧纸钱,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忠叔。

    云襄好奇,径直走到忠叔身后。

    忠叔知道是云襄走了过来,这么些年,他对这个孩子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分辨他的脚步更算不上什么事情了。

    忠叔没有回头,凝重的把一摞一摞纸钱扔进火堆,仿佛这些纸钱果真是金子做的:“你醒了?”

    云襄并没有回答忠叔的话,好奇的问:“这纸钱烧给谁的?”

    火焰把忠叔一脸的戚容映的一闪一闪:“你爹妈。”

    云襄疑惑不已:“今天为何给我爹妈烧纸?”

    忠叔手握着半打纸钱,悬停了片刻,意味深长的回头瞧了云襄一眼,眼中满是担忧和关心:“因为忠叔要跟他们交差了,你得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要靠自己生存下去。”

    云襄一头雾水:“忠叔,你这是怎么了?”

    忠叔叹了一口气,转身站起身来,抓住云襄的肩膀说:“忠叔有好多话要对你讲,本想等你成年,可是世事难料,忠叔怕没有机会了…”

    云襄打断了忠叔的话:“是不是我明天凶多吉少?”

    忠叔挤出一丝微笑,摸了摸云襄的头:“怎么会呢?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爹妈在天上保佑你呢,他们会保佑你姐弟平安无事的。明天虽然凶险,我想你定然能够化险为夷。”

    云襄望着忠叔那张苍老的像树皮一样的脸,满心的疑惑,忠叔历来干净利索,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神叨叨的:“忠叔,有什么话,您说吧!”

    忠叔深深的望着云襄略显稚嫩的小脸,长叹一口气。转身又蹲下身子,抓起一叠纸钱,填到火堆里,说:“上官大人,老头子已经尽力了,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当个老百姓,不要再牵扯朝廷的是是非非。”

    云襄更是疑惑,心想,我这南城的贱民,即使能够苟活下去,也不会牵扯到朝廷的是是非非,满脸疑惑的问:“您在说什么?什么朝廷的是是非非?”

    忠叔,并没有回答云襄的问题,而是问道:“孩子,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语气中满是凄然。

    乍然一听,这跟朝廷的是非不知道什么关系,云襄点点头说:“我爹的奏折激怒了皇上。”

    忠叔道:“可是你知道奏折中是什么内容吗?“

    平时忠叔从未跟云襄说起过父亲的死因,这些事情,他只从姐姐嘴里知道点碎片一样的信息。毕竟,父亲死时,云珠也只有四岁。

    云襄问过忠叔多次这个问题,他却讳莫如深,从来不答,今天说起来,云襄急切的问:”忠叔,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杀我父亲。奏折里是什么内容?“

    忠叔说道:”奏折里写的什么我不知道,但说的只是一个事儿——削藩。”最后两个字,忠叔顿了顿,语气凝重。

    云襄明白,所谓的削藩,削除各地藩王的封地。他还知道,各地藩王都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或兄弟,所谓疏不离亲,皇上必然是不同意削藩的,可是,父亲提出削藩,可罪不至死,于是问道:“皇上护着他的叔伯、兄弟,不愿削藩,却为何一定要杀我父亲?”

    忠叔道:“你错了,皇上并非不愿削藩,恰恰相反削藩就是皇上的意思。”

    云襄更加不解。

    忠叔接着说道:“当年,先皇分封了十几个王,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赋税,还有自己的军队和家臣。尽管如此,淮南王和楚王等人仍然要求皇上免除纳贡,允许他们开采铁矿,铸造钱币,有了铁矿可以铸造兵器,可以铸币就有了军饷,如果放任各王继续做大,王室持续衰微,早晚会天下大乱。”

    这个厉害关系云襄自然是懂的,点点头,聚精会神的听忠叔接着说“你父亲是皇帝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皇上对此事深恶痛绝,所以才有了那道奏折。”

    “后来呢?”云襄急切的问。

    “你父亲自然不指望一道奏折就能削藩成功,其实,这道奏折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投石问路,刺探一下朝廷内部对削藩的态度,另一个则是敲山震虎,好让各王知道朝廷有削藩的想法,也好知难而退,不再要什么铸币权和采矿权,这只是削藩的第一步而已。”

    “然而,你父亲毕竟谋事不秘,奏折的事却被内阁大臣严正先看到了,他是先皇遗臣,对当今皇上没有半点忠心可言,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做了两件事,把皇上和你父亲出卖了。”

    云襄急切的问:“哪两件事?”

    忠叔回答道:“一件是他把奏折誊抄下来,连夜发送各王;另一件,就是联络门生故吏,在朝堂上发难。这个里应外合的办法可真是高啊。”

    听到这里,云襄大怒骂道:“阴险小人!”

    忠叔接着说:“那天早朝,你父亲刚刚递上奏折,就传来淮南王联合、楚、宋等七王作乱的消息,他们打着清君侧的大旗,起兵二十万,一夜之间攻破了襄阳,又乘船北上,围攻南都。”

    听到这里,云襄似乎亲眼看到父亲在朝堂上的绝望和愤怒,双手攥紧拳头,一声不吭的听忠叔继续说道:“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严正一干大臣数十人,气势汹汹、言之凿凿,在朝堂上对你父亲步步紧逼,一口咬定你父亲居心叵测,逼反诸王,强迫皇上杀你父亲以安天下。”

    听到这里,云襄似乎看到朝堂上的父亲被层层围攻的孤单身影,眼泪扑簌而下,含泪说道:“于是皇上为了安抚诸王,舍车保帅,杀了我全家三十余口。”

    “可你知道吗孩子,下令救走你的,也是皇上啊。”

    云襄错愕不已,这么些年他脑子里都是皇上是如何昏庸,下旨杀了上官一家,是忠叔冒死救了他们姐弟,听到忠叔这样说,他满心的疑惑:“忠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叔点点头:“皇上知道,你父亲难以保全,只能忍痛杀他以安抚诸王,但皇上却密令我,无论如何将你姐弟救出,要保住上官家的血脉。所以才有你我叔侄十三年的缘分。孩子,没有皇上暗通关节,忠叔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御林铁卫的层层围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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