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乾这才明白老太监为何能在宫里呆上近乎百年。
他摇头故作失落，对拓跋胤唉声叹气道：
“忘了说，咱们洛朝人小气得很，见不得《谈文解字》里的许多字，蛮夷蛮子二字从来都是禁忌，这一巴掌你挨得不冤，不过今后得注意点，看到了吗，凉亭里的那位脾气也不好。”
拓跋胤嘴唇微动，吐出一口血水，随后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渍。
受了如此屈辱的他终于忍不住，面目狰狞地盯着白乾道：
“待本王回朝，定南下取你狗命！”
拓跋胤的话提醒了白乾，今天是来说事儿的，不是大人的，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你看我这脑子！又把话说偏了……今天我就是要和你说送你回去的事儿。”
拓跋胤眉头一皱，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下骗人的话出于鬼神口，但经此一役，他觉得白家父子的话简直比鬼话还假，没有一句实话就算了，还没什么道德底线，实属难伺候，真不知老父亲硬要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虽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他眼里的希冀之光还是一闪而过。
掩饰很好，不过也没有逃过太殿下的眼睛，他骂一了声：“娘们儿装怪。”又继续说道：
“你爹带了夏侯醇来边关，还有两百兵甲撑场子，看起来没打仗的意思，估计是只是想打一架。”
“既不打仗，殿下特意跑一趟来是什么意思？”
白乾蹙眉不悦道：
“顾玄礼傍上你爹的大腿，你难道不知道？你们齐人怎都爱装疯卖傻。”
拓跋胤未曾说话，应该是默认了白乾所说。
白乾双眼眯起，看来果真如他和老爹的猜测，顾玄礼确实投了北齐。
他继续道：
“虽说顾玄礼入了你家幕僚位，且来了边关作威胁，不过打没打仗白家都不吃胁迫这一套，所以你想回家，还要等到年末，亦或是明年年中，看局势说话。想早些回去，你就乖乖做个质子，哪天本宫决定要打，再你送回去。”
拓跋胤冷笑道：
“你以为你是谁？”
白乾睁大眼睛，佯装无奈道：
“我不是皇帝，不过何时送你回去这种小事儿，还是能做主的。”
拓跋胤嘴角不屑地勾起。
“那就好。”
白乾一阵厌恶，沉吟道：
“走之前，本宫奉劝你一句，趁早打消了和亲的念头，你一天有那种龌龊想法，本宫一天不放你走。”
尽管已经被如此威胁，拓跋胤脸色还是不变，反倒狞笑道：
“莫非……大洛的太子殿下，要将姐姐留给那个出世和尚？哈哈哈！放心，白兰的身子，本王可是朝思暮想啊，本王只要在世一天，便绝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
话音一落，房中的烛火霎时熄灭两根，只剩下拓跋胤身旁的还在燃烧。
阴冷之风吹来，拓跋胤有些恍惚，觉得有些风雨来临的意味。
果真，他运功探查，竟发现屋里已经没了白乾的气息，他脸色大变，正想起身寻找时，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只拳头，下一刻他便双眼一黑，陷入了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竹院里的灯再度被点燃，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一道锤脖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门口，白乾提着一壶酒，狠狠吐了口唾沫，不知对谁说道：
“让你走着回去你不愿，想躺着回去也不是不行……”
房中，拓跋胤的有眼睁大，左眼已经睁不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活像被街边地痞围打之后的模样。听他气息粗重，好似经受了一场一边倒的大战。
或许是深受北齐那边“架可以输，理不能让”的思潮影响，饶是已经这幅惨样，他还是扯着混杂着脱落牙齿的嘴，狰狞道：
“本王与你不共戴天。”
……
凉亭下的老太监还在饮凉茶，亘古不变的惨白老脸上不见丝毫睡意。
白乾走向前坐下，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问道：
“喝点这玩意儿，爽口得很。”
魏忠微微摇头：
“宫中不允饮酒，戒了好些年头。”
白乾环视凉亭一周，道：
“铁打的规矩也是人定的，再说这是在宫外，皇上不会怪罪。”
老太监能活到这个年纪，除了身上傍身的几点绝学以外，还有他那小心谨慎的性子，入宫近乎百年，未曾破过一点儿规矩，此刻他仍固执摇头。
见这状况，白乾也好不多劝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魏忠今天被太子殿下打开了话匣子，虽也没说几句，但加起来却已堪比往时一月说话总数，活了这么多年，算字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需不需老奴送些药去？”
白乾瞥了一眼远方的竹屋，摇头道：
“给他点苦头吃，只要死不成，便无需上药。这年头药酒都贵。”
魏忠双眼眯起，不知是在冥思还是在笑。
他气息浮动，目光深邃地望着北边的夜空。
“送个死人回去，尚可。”
白乾摇了摇头，微微颦眉喝着酒。
他心知肚明，让拓跋胤来洛朝的送人头的操手另有其人，不是拓跋宏，开这个局的关键就在于是否要将拓跋胤留在洛朝，而解局的钥匙就是送具尸体，还是送个活人回去。
只有解了局，他才能看到背后下棋人到底是不是心里猜的那位。
不过纵观局势，北齐人南下的几率小的很，投拓跋胤入洛看似是北齐皇位争斗的病急乱投医，但实际却是下棋人在赌，赌他最后能活着回去，只要成功穿过国境线，那北齐的皇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有那人在，收拢九部真不难。
若非打定主意要走一遭两国江湖，收点气运在身上好让那天来得迟一些，以白乾和魏忠的看法，那北齐二皇子早就成了尸体摆在净水塘中了。
魏忠脸色如常，眼神浑浊地望着白乾，却一语惊人道：
“等殿下从北齐归来，拓跋性命再做打算也不迟。”
白乾艰难咽下嘴里的桂花酿，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位神秘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