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缈没有动作,默默看着枕青溪,等着她的指示。
卿雪的神情已恢复如常,脸上寻不出半点伤心或仇恨的踪迹,反而向枕青溪道:“我听谷主与玄缈说过,玄缈的伤,所配丹药会用到天门不朽花,需要道尊亲自送来。既然药来了,道尊想必也来了。道界禁剑,是道尊宣令,你藏一藏为妙。”
藏一藏为妙。
若在从前,谁这样告诉枕青溪,她必定现身更快,且一定要和对方面对面。此刻她确实恨不得站在兰璧舟面前将人羞辱一通,然后再给他一剑,送他早日进坟墓,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和兰璧舟切磋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今时今日,小不忍则乱大谋。
“喊你呢,快去。”枕青溪将玄缈轰出房门。
虽然要藏一藏,但枕青溪总觉得心里痒痒,若不亲眼看看,总觉得亏了些什么。
他们最后一次见是在焱华山脉之巅的接天火池,她眼看着兰璧舟将不灵红绳拍入丈天剑剑身将她封印。他们相伴数百年,曾经灵台相通,最后被其一手斩断。在接天火内的百年于她来讲,恍惚如千秋万载,模糊了兰璧舟的模样。
今日与兰璧舟,仅有咫尺之遥,她想看他一眼,无关旧情,无关仇恨,只是想看一看他。
看看他是否是春风得意。
她想要牢牢记下兰璧舟此刻的模样,等到她挥剑复仇时,再见他或惶恐、或悔恨、或潦倒、或惊骇的模样时,才能足够的畅快淋漓。
想到这里,她在屋里左顾右盼,起起坐坐,一时也没个消停。
卿雪看在眼里,心有疑惑,却也没有开口。
没过一会儿,枕青溪终于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她取出辛榕给她的通灵笺,以气为笔,传信给辛榕,要求她打开真实幻境。
片刻后,辛榕回应道:“不开。”
“我有丹壶。”枕青溪疾书,毕竟伪丹壶也算丹壶,不算忽悠辛榕。
“……打不开。卿时真在现实打开的是她自己的真实幻境,我无法操纵。”辛榕回应过后,隔了一会儿又说,“你想听兰璧舟说了什么?”
很好,看来卿时真在兰璧舟面前打开了真实幻境,这才让辛榕得知兰璧舟到来。想想也是,卿时真拿了天门不朽花,必定要从速配药,难免会当着兰璧舟的面打开真实幻境取用其他药材。
不等枕青溪再问,辛榕又回话说:“人已经走了。”
枕青溪还在琢磨如何悄悄瞄一眼,不想兰璧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由大失所望。
看她收起通灵笺,满面失落的模样,卿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了?”
“可惜了。”枕青溪随意捡起一株药材,交到卿雪手中,“你忙你的,我去看看奶包子用。”
卿雪一头雾水:“道尊走了?”
“走了。溜得倒快,可惜。”枕青溪再次失落叹息,往外去寻玄缈。
刚靠近大门,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鼻而来,有几分清冽,比清晨的云溪水还要寒冷,又有几分微甜,像是今日刚吃过的,末了是点苦味,却不是药材的苦。枕青溪轻轻嗅着,一路走到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凉亭下的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端正的字写着:“医仙姐姐带我往真实幻境疗伤,姐姐勿忧。”
奶包子这笔字倒是不错。枕青溪随手将纸条团一团丢进衣袖间,取出通灵笺向辛榕道:“让卿时真把幻境打开。”
片刻后,枕青溪身后出现一道裂隙,卿时真为她打开了真实幻境的入口。
进入真实幻境,那股奇异的苦甜味道消失不见。
枕青溪被抛入接天火时,卿时真还未至化劫之境,因而此处真实幻境,她还是头一次来。一如众多医修,卿时真的幻境中满是药田,从最低等的一阶药材,到高等的七阶药材,分布均匀,间有小路可以穿梭。
走了一段路后,枕青溪发觉此处的小路和天医谷徽记的纹路如出一辙,也是按照她与卿时真当年一同探查的登仙医修洞府迷阵所造。得了指示,她便向着闯过迷阵后的入口处走去。入口处看似平常,但当步入之后,周遭景象瞬时改变,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枕青溪身前,是连绵不绝的丹云。
丹药藏于灵气之中,或沉或浮,高低错落,连绵如云。
丹云中的丹药不计其数,若是天医谷一族之力炼得倒还好说,若是卿时真一人之力炼得,恐怕她从开始修炼就得一刻不停地炼药,日日夜夜都扎进丹炉子里,才能炼出来这么多丹药。
枕青溪在丹云内穿梭,甚是垂涎。
只可惜药材成丹后,其气味差别十分细微,形状、颜色亦是相近,如非精通医道之人,难以分辨,枕青溪无法从中挑出高阶丹药。惋惜之后,她心想卿时真与玄缈应当就在此间,只是这丹云太过晃眼,又遮挡了视线,导致她寻人的难度高了不少。
红丸上下悬浮,在枕青溪注意到它之后,它向一旁行进,丹云为它分出小路,枕青溪紧随其后,很快便见到了正在为玄缈炼药疗伤的卿时真。
卿时真面前有一只大鼎,紫金材质,上刻咒篆,内容很是晦涩难懂。
枕青溪对这只紫金鼎充满好奇。
上古时期的修士,因各类修炼法门不够完备,大都是摸索着前进,那时的医修炼药炼丹,用锅、用鼎的都有,在修炼这事越发普及之后,齐缃横空出世,综各类炼药炼丹器具之所长,造出丹炉,丹炉聚气效果绝佳,成丹概率也高,医修大都开始使用丹炉,鼎逐渐被淘汰。
以卿时真今时今日的地位,找个神品丹炉应该不难,怎么还在用鼎?
“这只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枕青溪绕着紫金鼎来回打量,“是这咒篆?”
似是到了关键时机,卿时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一缕火种投入紫金鼎中。
火焰升起的瞬间,枕青溪顿觉灵台如焚。
那火焰,她很熟悉。
是接天火。
卿时真正专心照料着火焰的强弱,并未觉察她的异常。
修士灵识嵌于灵台之中,枕青溪在灵体被封投入接天火后,灵识一直被接天火焚烧,却又一直不灭。那是她是剑灵,灵识被焚也无知无觉,但此刻她有了肉身,有了知觉,在望见接天火时,才发觉灵台之中竟有隐火。
隐火平素蛰伏在灵台内,无声无息,靠近接天火时才会被引燃。
真是倒霉。但也幸运,在练气初期就发现了隐火的存在,若等到金丹晋元婴时再发现,就为时晚矣。
不过这紫金鼎竟能耐住接天火,看起来来头不小。
然而灵台隐火焚焚,令她无法认真思考。等卿时真撤去接天火时,她觉得自己半条命都被烧没了,十分虚弱地向卿时真说:“如果我死了,记得帮我宰了兰璧舟,骨灰撒在我坟前。”
卿时真惊慌失措,立时以灵气裹住枕青溪的身躯,腕脉、心脉、颈脉各有一道精纯的生长之力涌入,卿时真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枕青溪的脸色异常苍白憔悴,不会有假。
“究竟怎么了?”卿时真找不到症结所在,暂时顾不得紫金鼎内的丹药,忙不迭再次探查。
枕青溪扶着卿时真的肩歪歪斜斜站着,那些精纯的生长之力虽无法触及灵胎,但确实令她精神了不少。
“这什么鼎?怎么要用接天火来烧?”枕青溪没有正面回答,先是问了最好奇的问题。
卿时真道:“齐缃墓室里的旧物,我借来一用。天门不朽花蕴有大罗天界之气,需用它来稳固药力。”
“你这样一说——”枕青溪再仔细一看鼎身的咒篆,有些眼熟了,应是一道不寻常的符箓,“这是什么符来着?好似能暂通大罗天界。怪不得能耐得住接天火。”
卿时真回答:“是云笈太真符,可暂借大罗天界之力,只可惜已失传了。”
“这鼎身画的不就是,符修的符箓有型就能依葫芦画瓢。”
“与大罗天界有关联的符箓,并非以其形传承,而是以灵传承。画符之时,无能通大罗天界之灵,便无法画出符箓,只能临摹出形貌,符箓便也没有作用。”卿时真知晓枕青溪一贯瞧不上符修,普通符箓及破符咒言虽是精通,但其传承法门便知之甚少,于是耐心地解释。
枕青溪了然在心:“果然不思进取,最难失传的秘籍也能失传。对了,奶包子呢?”
卿时真见她逐渐恢复如常,心中担忧稍减,这才想起玄缈,忙说:“若再有不适,捣药唤我。你的包子还在鼎里泡着。”
说罢,卿时真召出杵臼,交到枕青溪手中。这杵臼算是卿时真的法器,药杵捣臼,可震出杵臼内积存的药力。
枕青溪担心卿时真再召接天火,于是退了几步,远远望着紫金鼎。
卿时真也在此时,掌心幻出一朵通身漆黑的花朵,便是生于天门山绝壁的天门不朽花。
下一刻,天门不朽花被投入紫金鼎中。
紫金鼎内,灵气沸腾,撞击鼎身发出远古沉音。
枕青溪蓦然抬头。
丹云震悚,散向两旁。
天穹之上,荡起漩涡。
漩涡中央,隐隐有金光透出,所照之处,灵气俯首。
大罗天界之力,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