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尸群之中,枕青溪一如死尸,随之坍塌下坠,她抬起胳膊护住脸面。

    三息之后,尸体砸身的撞击感忽然消失,整个身子顿时松快,一股清冽香气阵阵飘来。她将胳膊撤开,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她正悬在空中,上方是无穷无尽的花海,风过之时,阵阵花浪随风起舞。下方一片湛蓝,朵朵白云推移。

    天地倒转。

    “还活着吗?”枕青溪敲敲刀身。

    杜徵现身,身影更加单薄:“侥幸活着,你也太莽撞了,就那么冲进去,万一啥都没有,咱俩就被那一堆尸体压着埋了。”

    “千秋冢是个玩空间术的高手,你看,天地倒悬。”枕青溪站起身,脚踩青空,头顶花海。她身上沾染许多污秽,索性将外衣脱下,迎风松手,风送着外衣,缓缓飘入花海当中。

    杜徵上下一看,难得带了喜色:“这招我熟。从前见过。让我想想我当时怎么破的来着——哦对,一刀过去,整个空间全部坍塌,藏在空间后的老鬼就被我给揪出来了。”

    “刀给你,你砍一下试试。”枕青溪一手递出直刀,满不在意。

    曾经杜徵能一刀破开空间术,那是因为实力压制。现在他们两人,一个练气,一个只能媲美脱胎,若能用实力压制千秋冢,就不必在外边尸山被困许久了。

    杜徵当真按着刀柄,砍出一道刀焰,刀焰前推数十丈后,自动消散于无形,对于此处空间没有丝毫影响。枕青溪这才收回刀,仰面看着花海道:“这老不死的千秋冢,想玩老娘,看老娘怎么把他从壳里撬出来。”

    “你知道怎么破?那你还让我砍?”

    “不知道,先上去看看。”

    二人御刀上行,举起双手,待触摸到花束时,缓缓放平身躯,人便紧贴花海。

    “碧血伞?”枕青溪摘下一朵花,花型似伞,为碧玉之色,其中沁着丝缕红痕。

    “这玩意儿不是长在——”杜徵随手扒拉着花说着,说到一半,松开手道,“长在尸体上的……”

    枕青溪将碧血伞掖在腰间,低头看着下方青空:“我们在尸山上边。也可以说是在尸山底部。总之已被千秋冢嫁接折叠,区分上下没有意义。这层碧血伞后,就是尸山。往天上去。”

    二人再御刀,直冲青空而去。

    正当二人前行之时,忽然一声轰鸣,大地天空同时颤抖。

    “这玩意儿不会是醒了吧?”杜徵停刀现身。

    二人悬在空中,眼见四周一切具在颤抖,漫天云彩颤出丝丝波纹,丛丛花束枝叶抖落在地。很快,天空裂开,大地裂开,二人周围的空间一齐裂开。

    刺目的光芒自裂隙中泄出,不住闪烁。

    枕青溪掩面,杜徵撑起微乎其微的护盾。

    当颤抖停滞时,一声长啸,尖锐刺耳,令枕青溪七窍流血,杜徵身形一晃,避入刀身。她将刀化刀胆,收入袖中,随即身体开始下坠。

    能够下坠,就有地面!

    她抹去眼角血痕,在灼目的光亮中,努力辨别着下方的一切。

    终于,在光亮闪烁的那一瞬,被她抓住了一丝绿荫。

    双手结印,向下轰出阵阵掌风,借此减缓了下坠速度,待五息之后,她撞在地上,虽有些微疼痛,但还好没有散架。

    “何方宵小,擅闯千秋冢。速速报上名来。”

    一声浑厚的叱问在她耳边响起。

    擅闯千秋冢?

    莫非千秋冢当真是一处墓地,而非妖物?

    “在下卿宛童。”枕青溪站起身,环顾四周,但那声音是自四周层层叠叠涌来,无法依靠声音分辨方向,“还请阁下现身一见。”

    一刹那。

    光亮尽褪。

    一名身形佝偻的老者,手中拄着赤金手杖,出现在枕青溪身前。

    他须眉皆白,双眼浑浊,面上皱纹层层叠叠,身披褐色麻衣,十分破旧。

    “老朽是这千秋冢的守墓人。尔等可是前来扫墓?尔等有何亲朋葬于此间?报上名来。”老者拄着赤金手杖缓缓前进。

    枕青溪当即回答:“无暇剑派宋弗。”

    “宋弗?”老者手指掐算,缓缓道出,“宋弗,凡俗贵胄,年五岁拜入无暇剑派,始练气。年廿五入脱胎,年八十结金丹,年一百殒于碎星山群,收葬千秋冢。至今百年,无人悼念。”

    “无暇剑派黄庸。”

    “黄庸。”老者再度掐算,“黄庸,氏族子,年十八改投无暇剑派,时为练气中期。年五十入脱胎,年二百结金丹,年二百殒于碎星山群,收葬千秋冢。至今百年,无人悼念。”

    枕青溪再问几个姓名,皆是此前尸山之上遇到的无暇剑派弟子的尸体。

    无一例外,皆是百年前死于碎星山群。

    “玄氏族,玄静棠。”枕青溪话音一转,再问一人。

    老者眉头一蹙,连番掐算,摇头说道:“奇怪奇怪,老朽册中虽有此人姓名,但冢内却无此人尸骨。奇怪奇怪。”

    “无暇剑派,枕青溪。”

    老者手指掐动片刻,随即手掌一合,冷眼看向枕青溪道:“千秋冢内,只收修士尸骨,不敛灵体,若寻灵体,且去各宗祖祠。”

    “千秋冢内尸身,皆是修士?”枕青溪自腰中取出那朵碧血伞,“你们收了尸身,是在养碧血伞?”

    “非也非也。千秋冢收敛忠义之骨,其血肉自生碧血伞,与老朽无关。”老者手中赤金手杖点地七次,地上横陈七具尸身,皆着青红衣衫,正是枕青溪此前辨认出的几名弟子。

    老者悠然道:“百年已逝,得亲朋凭吊,可定颜百年。”

    “外边已经朽烂难辨的尸身,是因长期无亲朋凭吊?”枕青溪抓住重点,追问道,“这七具尸身,已故百年,但身形容貌仍可辨认,衣衫饰物依旧如新,这是为何?”

    “有人送葬,自可定颜百年。”老者耐心回答。

    “可知送葬之人姓名?”

    老者原地掐算,随即回答:

    ——“卿时真。”

    “天医谷卿氏族,卿时真?”枕青溪蓦然怔住,“不会有错?”

    “老朽册中,绝无错处。”老者摇头晃脑,胸有成竹,言语之中满是自信。

    枕青溪沉默片刻,百年之前,静棠一阵护万山,救下许多剑修,随后卿时真开炉炼转灵丹,助剑修转职。或许就在那时,卿时真将已亡故的剑修收敛送入千秋冢内。

    老者又敲赤金手杖,再问:“尔已祭拜亲朋完毕。另一人可有亲朋在此?”

    枕青溪衣袖微动,只余上半边身子的杜徵现身,令她微感讶异。

    “看什么看,刚刚要不是老子拼命替你张开屏障,你这会儿也在外边儿垒着种蘑菇了。”杜徵只余上半身还能显现,双手仍不忘叉腰道,“老头,有个有个……有个叫,我想想啊,好像是叫苍涂,还活着吗?”

    “早死了。”枕青溪代为回答,“你不是不认识?金刀门的开宗祖师,养的一窝废物,被我一剑挑了。”

    “我认识啊!”杜徵莫名,“但他不是我徒弟。”

    “苍涂,凡俗孤子,养于苍狼,年十岁,始能吐人言,年十八,始练气。年二十二,入脱胎——”

    “四年脱胎?”枕青溪略挑挑眉,这苍涂却从未提过。

    “年三十,结金丹,丹崩而亡。”老者说到此地,心中莫名,复又掐算,继续道,“年三十,得半丹。年八十,化元婴。年二百,进守一。年一千,晋化劫。年五千,殒于苍狼穴,收葬千秋冢。五千年前,碧血伞谢,枯朽成灰。”

    “丹崩还能得半丹?半丹还能五十年化元婴?”枕青溪有些质疑。

    杜徵道:“那当然了,这小子的半颗丹,是我渡给他的。要不是我这半颗丹,他早死了。”

    似在印证杜徵所说,老者点头说道:“方才查阅册中记载,确有异状,若依壮士所言,可作解释。只是碧血伞已谢,尸骨荡然无存,这位壮士无从悼念了。”

    “你一直说册子,却从未见过你手中有册子。”枕青溪微微笑问,“是何种名册,竟能将修士平生详细记载无误?”

    老者手掌在空中一抹,便抽出一本书册。

    枕青溪看得仔细,这老者取书册的动作,与静棠当日取四时阙的动作相同。

    莫非静棠就是和他学的空间术?

    “便是此书。所有收葬千秋冢的尸骨姓名、平生皆有详述。”老者抖抖书册,只给枕青溪二人看了个大概,随即又放回空间之内。

    “玄静棠为何名在册中,尸骨不在千秋冢内?”枕青溪趁势追问。

    老者眉头紧锁,又翻书册,来来回回掐算四五次,摇了摇头说:“奇怪,真是奇怪。”

    静棠如今人活得好好的,按照玄缈所说,是距化劫只有一步之遥。且从她上次见面时的状态来讲,只要不与人血斗拼命,即便不能晋入化劫,再活二百年也不成问题。

    这名老者手中名册,若是记录千秋冢收敛尸骨姓名,便不该有活人姓名。

    为了印证猜测,枕青溪再问:“册中可有无暇剑派兰璧舟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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