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室已然成了公共活动区，外加提款箱。
程因径直走到客厅，拿香烛黄纸只是他打发贺谨丞的借口。程因上楼前就想到这事，东西一直在乔渡生手里，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儿。
“我为什么看见的是雪韵成，不是你？小伙子，你啊，还是太年轻。”程因戳穿了贺谨丞的阴谋，“他就是在挑拨离间，你想我们两个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受益方是谁。”
“贺谨丞？”
“错，是王侓。”
仙归殡的老板？乔渡生不解，不过程因说的没错，贺谨丞是在挑唆他跟程因的关系。
“咱们两个是杭南殡葬业的黄金搭档，纸扎界的最强王者。我们一拍两散，从此杭南群龙无首，再无人与王侓分庭抗争。仙归殡一家独大，高价骨灰盒，倒卖风水坟，黄纸按张收费等等，用最高的价格享受最差的殡葬服务。摸摸良心，你忍心让大家死都死不起吗！！”
程因忽然严肃起来，“为了杭南千千万老百姓的身后事，让大家死的安心，走的放心，我们绝不能散伙。”
义正言辞地谴责完王侓，程因拿走乔渡生手里的布袋子，语气重新变得活泼起来，“别说，超市送的买菜包确实不错。”
“扫墓应该去墓地。”
“时代在进步，要适应社会节奏。公墓使用期限只有二十年，起步价一万八每平，不算墓碑和管理费。二十年一到，没人续费。盒子挖出来，掀开来，挖个坑，撒下去，一起埋。”
程因给乔渡生算了一笔账，“在便宜点地段买个房子，能用七十年，哪天房价涨了，拆迁了，还能赚一笔。所以，乡下也有乡下的好，起码不用担心续费。”
“原来如此，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程因在客厅找了一圈，没看见骨灰盒和灵位，2702室不大，程因心想总不可能放在厕所，浴室。没必要那么丧尽天良吧！
卧室的门看上去完好无损，程因走过去才发现门是虚掩着，门锁被撬开了。边推边说，“等我百年后，你就拿个鞋盒把我的灰一装，找条干净点的小河，或者漂亮点的大山，开盖一撒，一了百了。”
乔渡生先迈脚，确认屋内没有异常。“吾会将你的尸身带回镜竹海，入土为安。如果你愿意，吾也可以将尸身炼化成法器，供你的灵魄栖息，有朝一日再塑人身。”
程因一想起厉王氏用自己的胳膊做了一根白骨簪，现在正戴在乔渡生脑袋上，连忙拒绝。
“不用。死都死了，别再折腾我。”
乔渡生点头，算是默认，“那你要小心些，吾不愿见你死得太早。”
“我可能也就还剩九十几年好活，”程因打保票，“不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万一我努力努力活出个未来嘞。”
“胡说八道。”
卧室里有个放置手办的柜子，中间一格空档，玻璃门，用红布包裹，边上用亚克力塑料杯做了一块牌位，金字黑底：洪强，加生卒年。程因头一回看见这样的牌位，感叹人类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防摔放锈，保存方便。就是可惜了，小伙子才二十九，英年早逝。”
“你喜欢？”
程因打断乔渡生的话，再喜欢，自己现在也不想用。推开玻璃门，按流程，打开手机直播。把镜头转向乔渡生，“客人，您下单的代客扫墓服务，这位是我们老板。”
乔渡生摆起张冷脸，别说，程因自己都觉得他才是小弟，乔渡生是老板。
先清扫红布上的灰尘，擦拭牌位，点上三柱香，程因按单子上的备注说明谁请他来的，有什么要交代的。
“洪强先生，我今天是代替你的叔叔洪忠给你扫墓。不好意思，昨天出了点岔子，没赶上您的周年祭。为表歉意，我们老板送您两栋别墅，一辆奥迪五个环。”
程因为难不已的表情，“小区里不能烧东西，我这边从黄泉快递给您邮寄过去。”进入仪式第三项，哭丧。也是本次至尊豪华祭奠998套餐中最贵的一个项目。
高喝一声，“洪强啊，家里人都很想你啊。”
乔渡生侧身躲开镜头，场景实在过于滑稽，乔渡生怕笑出声对死者不敬，影响程因挣钱。
“强强，年纪轻轻怎么就舍得走。”
手机播放起百转千回，凄凄惨惨的背景乐，配合程因撕心裂肺的哭喊，倒是有一些亡者一去不复返的悲凉气息。
“强强，家里都还好，家人身体健康。”程因胡编乱造，哄鬼听，“你在下面安心吧。”
单子上没有备注洪强的死因，程因也不敢乱唱，用力一掐大腿根，挤出两滴眼泪。手掌拍打地面，程因也是头一回正式哭灵，技术方面欠缺。学着赵丹丹起个高调，“一呀吗一炷香啊，香烟升九天，大门挂岁纸，挂白幡扎白花，哭断肝肠想强强。”
环顾四周，屋子里居然一张洪强的照片都没有，甚至是遗相。只在电脑桌上有个空相框，里头的照片被拿走了。联想到钱主管发疯，那照片对洪强一定很重要。
洪强二十九岁，按岁数，点出二十九张黄纸，压到骨灰盒下。程因唱的老调哭灵歌，起初还像那么回事。唱着唱着，程因瞄一眼时间，唱得太快，撑不够时间。
与其说是远程扫墓，还不如说是围观程因唱大戏。不时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比其它几个代扫墓的好多了。”
“是挺有意思的，一会儿别忘了，让他把房产证拿出来。”
“前几家接下单，没上楼就跑了。轻点，昨天也说遇见邪门事。”
程因全当没听见，起身拜一拜，冲乔渡生挤眉弄眼，快点救救场。程因嗯，啊，几句，应付，还差十分钟，他也没现编词的本事。压低声音，“阿生，过来，帮帮忙。”
乔渡生视而不见，往后退几步，“吾，吾等你。”
程因瞪大眼睛，百无一用是乔渡生。突然好想念赵丹丹，潘飞，黄老道。他们要是来了，几个人还能对唱。
手机另一头的雇主一家挤在镜头看，“怎么不唱了？”
“我给同学录视频，非物质文化遗产。”
乔渡生暗暗挪动几步，遮挡手机。程因一昂头，滚过去点，不要挡着他挣钱。一家子张着嘴等他养活。念在老黑蛇在井中救他一命，程因这个月光买香就花了七百多。吸香一时爽，吸完火葬场。后院那辆保时捷，下个月得大几千保养，程因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愿意收留。最花钱的还是乔渡生，一天一瓶2L可乐，程因做梦都怕乔渡生喝多了烂根。
要钱不要脸，要脸挣不到钱。程因恭敬地鞠一躬，调了个较轻松的曲调。现改歌，一跺脚，扶住柜子，手摸在玻璃上，伴随着等次打次的节奏，继续开唱。
“强强啊，你盒里睡，好像做梦一样。我的好强强，再叫一声我的强，伤透了我的心。一幕幕终生难忘，强强你回头再望望，跪在灵前把思念唱。”
狂甩一下头，改词不够就歌词来凑，在心里给各位歌坛大佬道个歉。程因保证，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以后，哭灵的事，还是交给赵丹丹来。
“大海啊大海，是我思念的地方。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前，你无声黑白，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哆啦咪发嗖拉稀，我送你离开。”
再往下，程因没词了，干嚎几声，装流泪。心里头暗骂，尼玛，好漫长的十分钟。
先前觉得雇他哭灵扫墓这一家子，良心大大滴坏。可面对洪强的灵位，毫无忌惮。程因看出来，蠢坏，蠢坏，说的就是这些人。洪强的死跟他们无关，没胆子杀人，但有贼心，占死人的便宜。
阳台有事？
乔渡生指天花板，27层往上是阳台，做了一个跳下来的姿势。暗示洪强的死因。
管他呢，反正哭完灵，尾款一打进来，万事大吉。程因心大，绞尽脑汁地撑时长。
程因警告雇主一家关掉录像，“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下单页写了，不允许摄影。”程因说得义正言辞，“请对逝者保持尊重。”
骨灰盒直接放柜子里，想来亲朋好友们对洪强也不太上心。估计是为了房产证，才舍得花大钱雇他。肯定没有回头客生意，程因这么一想，瞬间不那么纠结了。
手拍玻璃，挤眼泪，嚎啕到，“强啊，强你怎么了小强？强强啊，你不能死啊！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宝贝一样疼你呵护你，想不到白发人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