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八年孟夏巳月,靖王季泽霂一行人于长安城安远门出,前往边境镇北关。

    此次北上未祭祀,无军誓,少兵卒,无人送,但凭一纸诏书。少年满心失望,满眼希望,远离故乡,毅然决然前往北方,试图扫尽迷茫,寻找心中方向。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1】

    所有平静的表现让此次靖王北征显得似是一次寻常的出行,但一行人的表情却又庄严肃穆,极度的矛盾也似少年心中极度的挣扎。

    离开长安城后,季泽霂似是远离了压抑的锁笼,飘荡于世、沧海一粟,但季泽霂心中明白自己早已被无形的锁死死缚住,解不开、逃不掉,只能自己鲜血淋漓地挣开。

    边境,镇北关。

    魏世彦自从得知季泽霂将前来此地一同征战后,便一直细数着日子。

    期待着他的前来,又担忧着他的到来;想见到他,又怕真的见到他。有关季泽霂大抵一直便是他魏世彦内心无尽的挣扎。

    魏世彦站在高处遥望长安城方向柔声道:“小煜儿啊,你可真是子贤哥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北行数日,日夜兼程。季泽霂一路风霜,一路凄凉,遥望北方却仍心血滚烫。

    嘉庆十八年,巳月下旬初,季泽霂一行人抵达镇北关。

    镇北关前,季泽霂一袭素衣立于几匹车马前,绝世独立,超然脱俗。一行人疲惫却不见狼狈。

    早早守在关前的魏世彦等人看见的便是此幅场景。

    魏世彦就顿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季泽霂一步步前来。

    ——心中有佳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死心塌地,万死不悔。世事浮沉,终究不能忘、不想忘。

    ——煜儿啊,我这辈子大抵是真的败给了你。

    待到季泽霂走近,魏世彦忙上前向其行礼道:“末将魏世彦拜见靖王,我等在此恭迎靖王殿下。”

    季泽霂见状忙伸手扶起魏世彦道:“快快请起。本王贸然前来,还得仰仗各位将士。”

    继而看向全体将士微笑道:“诸位将士,你们永远是我大齐的希望,本王代他们向你们致以最高敬意,你们受苦了。”

    魏世彦身旁的副将卫军浩见其不出声,忙出列作揖道:“王爷言重了,我等御敌守关本就是为护我大齐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卫军浩直起身后又正色道:“纵血染边疆,清风代我等归乡;虽马革裹尸,明月为我等明亮。”

    季泽霂闻言也随着众人一同面目严肃,心中澎湃。

    刚从季泽霂笑容中回过神的魏世彦也于此时出声:“靖王殿下辛苦了,先行整顿休息吧,其他事宜我们过后细谈。”

    季泽霂刚被魏世彦领进房间便扬起笑脸轻声道:“子贤哥哥,煜儿来了。”

    双手微微颤抖的魏世彦见状实在是忍不住了,快步走至季泽霂身前,张开双臂,轻手拥其入怀,温声言语道:“不怕,子贤哥哥在。”

    季泽霂靠在魏世彦肩上,感受着这个温柔的安慰,轻笑着嗯了一声。

    片刻后二人并坐于炕几上。

    魏世彦面目温柔地看向季泽霂细声道:“怎么还未同我商量,煜儿便前来镇北关了?”

    季泽霂看着魏世彦也弯起了嘴角小声道:“这不是怕子贤哥哥担忧嘛!子贤哥哥在前方杀敌,怎能为我分心?”

    魏世彦闻言又和声细语问道:“那小煜儿现在能否告诉子贤哥哥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季泽霂秀眉微拧,垂眸深思片刻后便小声说道:“子贤哥哥”

    魏世彦见状轻轻拍了拍季泽霂脑袋安慰道:“嗯,不怕,子贤哥哥在。”

    季泽霂抬首望着窗外:“煜儿有些迷茫。他们都图这皇位,可他们都只盼着富贵荣华,却看不见黎明百姓水深火热。他们都逼着我,可他们又都不理解我。”

    魏世彦抬手将季泽霂脑袋摆正后,看着他郑重道:“子贤哥哥会永远站在煜儿身边,陪着煜儿、护着煜儿,煜儿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季泽霂盯着魏世彦双眼问道:“永远吗?”

    魏世彦也不闪躲季泽霂的眼神,语气温柔道:“那我将下辈子也许给煜儿可好?”

    季泽霂闻言摇摇头:“还是不了,子贤哥哥以后会有自己的爱人,也会有自己的通天大道。如若煜儿都要了,那岂不是太自私了。”

    ——我倒是宁愿只跟着你,这一世伴你左右、护你周全便足矣。

    魏世彦望着季泽霂的侧颜说不出话了,怼天怼地的魏大将军也只有在季泽霂面前次次欲言又止。无因其它,只是太过珍惜,所以小心翼翼。

    烈风呼啸的北方,魏世彦汹涌浓烈的爱意暖着胸膛,内心无数次碰撞,妄图与人分享,却终究不可言,无人讲。

    季泽霂见气氛不对后便又开口转移话题道:“我可以问问子贤哥哥年关后回京与父皇谈了什么吗?”

    魏世彦闻言也不发呆了,轻声回答道:“无非是与我唠唠魏家军罢了,煜儿来时朝中形势如何?”

    季泽霂眼看问不出什么,只好回道:“哦,燕王或许不再安于临安。年关贺岁时他在京城留了三月。期间表面吃喝玩乐,暗中与多人来往,不过目前还未查清与其往来之人。”

    魏世彦眼神微凝道:“看来他也想争一争了。睿王如何?”

    季泽霂再次望向窗外,不甚在意地答道:“他啊,还是同之前一样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父皇也是毫无表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开心怎么也不传信与我?”魏世彦也再次温柔地望着季泽霂。

    季泽霂垂下双眸道:“当时就想着不久后便要过来了。”

    魏世彦看着情绪低沉的季泽霂温声承诺道:“无所谓如何,只要煜儿想,随时随地都能向我倾诉。”

    “笃笃笃”敲门声骤然响起。

    接着来了一句:“殿下,可要进来收拾?”

    “先退下吧。”吩咐完林嘉的季泽霂起身站至魏世彦身前,垂眸望着他道:“子贤哥哥可会怪我?”

    魏世彦只抬首回看道:“我永远不会怪罪煜儿。”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子贤哥哥。”季泽霂继续面无表情盯着魏世彦,企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儿什么。

    “煜儿应该也是知道我的意思的,魏子贤永远不会怪罪季景煜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时候、任何场景。”魏世彦也站了起来,温柔的目光同样紧盯的季泽霂,同时左脚浅迈一小步。

    “为什么?我不明白。”季泽霂视线随着魏世彦的眼神上移,大将军的压迫感也并未让他停止发问,甚至显得几分咄咄逼人。

    魏世彦见状浅浅一笑,右脚也迈了上来,目光温柔地看着满是戒备的季泽霂缓缓道:“小煜儿当真是长大了,都不如以前可爱了。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我们所做的每件事并不都是单单凭借其价值去衡量的,我们如若只考虑价值是会留下许多遗憾的。”

    “好吧,小煜儿只需要知道,能够为你这些事情我乐意之至。”魏世彦说着将手搭在了季泽霂右肩。

    ——能够站在你身旁,我甘之如饴。哪怕只是价值的权衡与有心的利用,我也求之不得。

    魏世彦见季泽霂未说话便退后一步又道:“好了,这些天赶路也累了,煜儿先行休息。待会儿用完晚膳,我再陪煜儿逛逛,看看我们镇北关。”

    季泽霂闻言点点头道:“好,子贤哥哥先去忙吧。”

    从始至终,季泽霂都未后退一步,反而是魏世彦先行撤步,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魏世彦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心翼翼地地抛出,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希望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怕他有所察觉自己的心思。

    这世间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小心翼翼,都不过是过于在意、过于珍惜罢了。

    季泽霂望着魏世彦的背影不知所思。

    十七岁的少年不懂飞蛾扑火般的爱意,却能看见眼里折射出的汹涌情绪。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长安城,长春宫,坤德殿。

    季泽霂离开数日后,霍文君甚是思念,便起了心思整理季泽霂一些儿时的小玩意儿。

    这些零碎玩意儿在季泽霂分府离宫后,坤德殿便所留不多了。不过数个时辰霍文君便收理得规规矩矩。

    眼看两个箱子还未装满,霍文君便又想收拾一些季泽霂爱看的书、爱喝的茶、爱穿的布匹等等。

    霍文君整理到一半,上次季泽霂前往边境前在这里喝的茶叶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霍文君寻找无果后便出声问向旁人:“红豆,你可还记得上次皇上赏赐给本宫的茶?本宫怎么寻不到了?”

    站在一旁好一会儿的红豆闻言便连忙上前与霍文君一同寻找,寻了一会儿才答道:“不对呀,奴婢明明记得就是放在这里的。后来靖王殿下似是也没有带走,怎么会不见了呢?”

    霍文君与红豆折腾一会儿后无奈道:“罢了,他父皇赏赐的没有便没有了,你再去备一些吧,这次可要记清位置。”

    红豆走后,霍文君还在嘀咕着:“平常也不会这样,怎么偏偏就这茶叶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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