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相州怪谈 >第11章 闲趣
    十月底,相州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天成日里灰蒙蒙的压在人心头上,荀娘不愿出屋子,便坐在暖阁里一边烤火一边打盹儿。

    自打那一日被乱葬岗的邪物冲撞了后,幼宜生生在房中昏睡了近半个月。

    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旺,但幼宜的身子总是冰冰凉凉的,荀娘缝了几个汤婆子在脚下暖着,也丝毫不见有用。

    到后来,荀娘索性搬了张檀木小桌,放在床尾,日日坐在檀木小桌旁抄写经文,顺带用自己的体温给幼宜捂脚。

    不知是荀娘心诚,还是经文起了作用,自那一日起,幼宜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了起来,渐渐地,面色红润,四肢温热,与常人无二。

    直到前些日子,随着相州城的第一场大雪,幼宜在暖阁中悠悠转醒,荀娘喜不自胜,三令五申她大病初愈,不能出去吹风,娘俩便日日拘在暖阁中,守着火盆子过冬。

    【过些日子,快到清乾的生辰了。】

    荀娘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话本子,和幼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幼宜笑着说,【这次恰逢哥哥明年开春要上京赶考,今年的生辰,大房必然得大操大办一番,我们也说不上话。】

    幼宜坐在荀娘塌前,一边说着,一边低着头鼓捣着手里的玩意儿。

    她手中是一个攒花香炉,金丝溜边儿,炉身雕着春海棠,精致小巧,幼宜此时手中拿着香匙,用香灰将炉底一块拇指大小的香炭细细埋好,又戳了些孔洞以便热气蒸腾散出,防止炉底的香炭熄灭。

    罢辽,将一片云母放置在香灰上隔火,拾起香箸,夹了一块香丸放在云母之上,不消一会儿,满室生香。

    这香炉是沈清乾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幼宜喜欢得爱不释手,捧在手里冲着他连连道谢。

    【难为哥哥得了好东西,心里头还记挂着我,幼宜没见过什么世面,往后好哥哥再有了什么稀奇物件儿,可不能忘了多送些到二房来。】

    沈清乾听着那声好哥哥,耳根子被羞得通红,却皱着眉嘴硬,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嫌弃道。

    【我要预备春闱,最忌讳玩物丧志,这些劳什子送给你这游手好闲的丫头最合适了。】

    荀娘回了回神,瞧着幼宜焚起香来行云流水,哪里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心里头越瞧越喜欢。

    此外,她渐渐发觉自打幼宜醒过来后,就连沈清乾来得也勤了,读书读得累了,就到荀娘这头烤烤火,和幼宜斗斗嘴,歇上一时三刻,再回到书房温书。

    【因祸得福,老天也算待我不薄。】荀娘想着,口中不经意喃喃出声。

    幼宜没有听清,抬头问道,【阿娘说什么?】

    荀娘被问得有些害羞,便岔开话题,说道,【你这香丸合得好,衬着雪景,让人想起州桥边上大片大片的红梅来。幼宜,你大姐姐旧疾又犯了,冰天雪地出不来屋子,你将你做的这些个香丸啊,香饼啊送些去她屋子里,给她解解闷儿。】

    幼宜点头应是,旋即抬起头发问,【大姐姐这病,得了多久了?】

    荀娘眯着眼睛回忆,【说不好,自打我嫁进来就有了。那会儿她刚刚过了五岁,你大伯父才向刺史讨要了个司建的小官儿,刚一上任,就恰逢新帝登基,下令要在长安与涿州间凿上一条运河,你大伯父新官上任三把火,带着乡亲们兴冲冲的就按照图纸标定路线,清理路障。】

    幼宜支着下巴,静静听荀娘回忆,香炉上的烟如同一缕细丝,飘飘荡荡向上空去。

    【一开始顺利得很,不到一个月就从城东清到了城西边儿,你大伯父下令,若是赶在秋收之前完成,便向刺史求讨,减免这些工人今年的赋税。】

    【工人们没日没夜的干活,眼看着运河雏形将成,到最末尾时,却被一顶破庙挡住了去路。那会子城西还是一片荒地,那座庙不知何时建成,庙顶已经坍了大半,你大伯带人进去,却发现这庙里头供奉的不知是什么神仙,邪气得很。】

    【那泥塑日子久了,右半边身子已经被坍下的房檐砸塌,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竟是蛇身女相。】

    【相州十里八乡,供奉的都是观世音,从来没听说哪个村子供蛇仙的,你大伯一声令下,命乡亲们砸了这佛像,将这寺庙连根拔起。据当时在场的乡亲说,砸掉破庙那天,从地底下不知怎的钻出一条黑底赤顶的巨蟒来,足足有人胳膊粗。】

    荀娘叹了一口气,继续讲下去。

    【一些迷信的大喊着,不能砸啦,不能砸啦,蛇百年化为蛟,千年化为龙,这庙是蛇仙成龙的地方呀!奈何你大伯父利欲熏心,不管不顾,照旧让人拆了那庙,还听说,那泥塑搬走之后,在地下发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下头向上汩汩吹着冷风,酷暑夏日,那风吹的人直发抖,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吹上来的似的。】

    荀娘说得尽兴,却没发现,幼宜的神色一变,双眼盯着那细香渐渐无神,像是陷入了什么漫长而痛苦的回忆。

    【那下头,可比阴曹地府,冷的多。】幼宜喃喃出声。

    荀娘没当回事,继续说着,【再后来呀,你大姐姐,就一病不起。即便我那个梦让她捡回一条命,却也得日日拿参药吊着,一到冬天都咳得下不来床,你没摸过她那手,一年四季冷得像冰一样。】

    【这样的身子,亲事也说不上,都二十了,如今养在家里,成了老姑娘了。幼宜,你闲来无事,多去找她解解闷儿,她是个可怜孩子。】

    幼宜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缓过神来,脸色有些发白,喃喃应着是,仰头灌了一杯热茶。

    冷,从头顶到脚底的冷,幼宜呼吸渐渐急促,分明烤在火盆前头,可这寒意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手已经快要冻得僵住了——这是从她身体里向外涌出来的冷。

    她有些慌了,拎起炉子上刚刚烧开的热水,倒进茶碗里仰头灌下去。

    【啊呦!这傻孩子,这不得烫坏了!】荀娘被幼宜吓得一愣,连忙过去抓住她的手查看起来。

    一股暖流从手边传来,幼宜如逢大赦,看向荀娘,阿娘好暖啊,幼宜这么想着,一头飞扑进荀娘的怀抱,贪婪地闭上眼睛。

    周身终于渐渐暖和起来,幼宜的心思这才稍稍稳了稳,在荀娘怀里,她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这刺骨的冷,她没日没夜,不见天日地忍了近千年。

    荀娘看着怀里扑过来的小人儿,察觉出来她好像是哭了。

    大概是自己回忆先前的事儿,惹得她想家了吧,荀娘紧紧环住幼宜,低声逗她,【怎么了?烫嘴巴烫哭了?】

    幼宜摇摇头,正要辩解,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沈清乾踏着风雪进到屋里来,笑着称,【让我看看是谁哭了?】

    幼宜猛地抬起头来,笑着冲着屋外头喊了一声,【哥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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