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金陵城飘起小雪,于寂静夜深洋洒至人间。.. 第二天醒来时,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美似仙境。

    意远的破茅庐由此变的更冷,她把所有厚实的被褥堆盖在娘身,自己则冻地满地乱跑。她惊诧地看着淡然坐在桌案旁的景阑,“常叔,你真的不冷吗?”

    景阑状作不经意地哼了声,“冷嘛,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男人要女人抗冻,我还好。”

    意远颓废,凄楚地望着栅栏门缝隙外那个莹白的世界,喃喃道,“今日方知白乐天笔下卖炭翁绝非虚构,可怜身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尽管她声音细微若蚊喃,景阑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他扬着声调“嗯”道,“你还知这句诗?”

    意远脸有些臊红,她虽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却在幼时被赶出来,从未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绣花吟诗。但她心里却极是不甘心,每每见到道晏大和尚,总会缠着他教自己识字。道晏随意吟的一句白居易诗,便能在她心底扎根许久。

    她正垂着脑袋思量过往时,茅庐房的木门咚咚地被人敲响,只听有人在外面喊,“穆小顺家是不是在这儿?!”

    意远与景阑对视片刻,忙去把木门打开,只见几名亲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他们那高大的身躯与低矮的茅庐房形成剧烈的反差,意远本想邀人家进来,但还得劳烦他们躬身,与其那样,不如她自己走出去。

    意远瞧着这拨人颇有来头,于是极客气地道,“几位差爷,有什么事吗?”

    为首之人从腰间掏出铜刻雕牌,明晃晃摆到她面前,“咱们是恪王府的人,奉头的令,带你过府!”

    意远有些惶然,回首望了景阑一眼,又转过脸来,堆笑道,“小的听王府管事安排,让小的初五过府跑活计,怎么这会儿又让小的过去呢?”

    “那咱们不知道了,头只说了带你过去,别磨叽了,快走吧!”

    “哎哎…”意远尚来不及说什么,被那几人拽着走了,只能别过半张脸对景阑大声道,“常叔照顾好我娘!”

    而此时,恪王府听云阁里正是宫音靡靡,除却王府伶乐舞姬外,睿王弘佑还带来了一位舞姿翩迁的少女,看模样不过才十五六岁,但气度却不像皇室人。

    “知道哥哥心情不好,所以我才带了若瑶过来,若瑶是扬州曲歌坊头牌,舞姿歌喉不在话下,请她助兴少说也要千金。此番,又是专门渡江而来,哥哥,你别这么满脸惆怅的了。”弘佑见身侧的恪王漫不经心,一番好言相劝。

    弘霖将手酒盏搁在青玉案,本是无意之举,但那声响却惊到众人,宫音由此戛然而止。适才在厅前翩翩起舞的若瑶也胆怯地缩到弘佑身后,一同看向心情不佳的恪王。

    弘佑摇头默叹一声,拍拍若瑶的手以示宽慰,让她连同伶乐舞姬都退下后,才道,“哥哥别怪皇兄,其实滁州那事,你确实做的离谱了,不能怪皇兄龙颜震怒。何况,皇兄和娘都费尽心力地瞒着爹,焉知不是为你好?”

    弘霖被戳心事,别开半张脸,只道,“我岂敢怪皇?”

    “那哥哥别闷闷不乐的了,哥哥不是最爱陶华坊里的桂花酿?我可是费了百两银子才说动老板将珍藏拿出来的。”弘佑一边说,一边倒酒。只是那酒盏还未递到弘霖面前,听阁楼扇门传来管事的声音。

    “禀王爷,您让去宣的人已经带到了。”

    弘霖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竟然觉得身躯紧绷了起来,他瞅瞅弘佑,却见那家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他拱手道,“哥哥要招待客人啊,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带若瑶为哥哥助兴。”

    “哎…不是…”他还未说出口,弘佑已是遏礼朝外走去,拉开扇门后,只见管事差小厮引他出去。

    弘霖尚在愣怔,又听管事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那…”

    “让她过来吧。”

    意远这样被带到了听云阁。次进恪王府时,她还是在一处花亭拜见弘霖。此番又到了一处双层飞宇楼阁,倒让她眼不错珠,直感慨恪王府的气派,日后进了这里办差事,只怕记路得记小半个月吧。

    她纷飞的思绪被打断,是在被推进阁厅之后。恪王歪躺在主位藤木圈椅,以右臂撑额而靠,他一身宽大的月白锦袍,边裾直散落至台阶。再看阁厅,分明像是宴席刚散一样,不过桌案摆的吃食却没怎么动。

    “小的拜见王爷,王爷新年新禧。”

    弘霖听到久违的声音,心砰砰跳地愈发快,他不经意侧首望了意远一眼,“起来吧,这回总算是干净了些。”

    意远闻声平身,却是站在那里不动弹,不吱声。

    弘霖见她只顾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心底狐疑,只道,“过来,替本王斟酒。”

    意远规规矩矩地走过去,按照从前在浮香楼侍酒姑娘们的样子,慢慢将酒斟满,一股馥郁的香味冲到她的鼻尖,让她不禁沉醉。

    她把酒樽推到弘霖面前,仍是不言语。

    “再倒一杯。”弘霖沉声道。

    这下换作意远愣怔,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匆促地垂下头,从一旁的鎏金托盘取过一只酒樽。正欲斟酒,弘霖却从她手夺过酒壶,“本王今日心情不好,你陪本王饮酒。”

    意远下意识地道,“小的...小的不会饮酒…”

    “嗯?”

    弘霖反调一哼,让意远无助地耷拉下脑袋。在来之前她都盘算好了,只要自己闷声不言,这位爷肯定很快失去耐心,没准轰自己走了。总之,不能在他面前晃悠的时间太长,万一哪里做的不好,被罚怎么办?虽说现在还没正式到王府跑差事,但也是人家的奴才了,意远太怕惩罚。

    她端起沉甸的酒樽,品咂了一口,醇香清冽的桂花味道顿时在口散开。虽然她不会分辨酒的优劣,此刻也知道这么好喝的酒必为品。

    “喝光了!”弘霖一饮而尽,见她只微微啜饮,极不满意。

    意远抖了一下,差点将手的酒樽打翻。她剧烈的反应被弘霖看在眼里,竟让他出口问道,“你胆子怎么那么小?”

    “您…您是天潢贵胄...小的...小的该敬畏的。”她颤着手饮尽一杯酒,复又补充道,“见您第一面,您…”

    差点要了我一条腿。

    弘霖也想起当日的场面,不过距现在十来日,但此刻追忆起,他只觉得自己荒唐,“本王平日不是那样的人,那一天也是心情不好。”

    意远紧接着嘟囔一句,“您今日看着心情也不好…”

    弘霖把情绪写在了自己的脸,他也不担心别人看出来,“是心情不畅,过年的时候,我被万岁爷和皇太后训了个狗血淋头,能开心的起来吗?”

    “…”

    “我名义是老爷子和夫人的儿子,可到底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除夕初一,旁人家阖家团圆,也只有我,是个没爹没娘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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