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洪的感覺很古怪,他這輩子從未遇上過這種事兒,有一種被人給享用了的感覺,“享用”完了,她沒有離開,雷洪扯上被子,坐起身看着她,她卻低着頭,問他:“你對別人也這樣嗎”

    “什麼”雷洪皺眉,沒聽懂。她今天很古怪,做的事情古怪,說的話也古怪,弄得雷洪心裏也一陣古怪。

    “你也爲別人受過傷嗎”她問。

    “嗯,”雷洪說,“森林裏所有人都是一條命,沒有人會見死不救。”

    “不是那一種。”她說。

    “什麼”雷洪問。

    “不是那一種受傷,是這一種受傷。”她說。

    “我聽不懂。”雷洪說。

    “你這些天爲什麼這麼拼命”她問。

    雷洪沒出聲。

    “你是爲了給我存夠明年春天的食物對嗎”她問。

    雷洪沒出聲。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她問。

    雷洪先是沒出聲,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養你不是應該的嗎”

    “那你心裏是怎麼想的是你想這樣做,還是不得不這樣做。”她問。

    雷洪又不出聲了。

    “你告訴我好嗎”她追問,“我想知道。”

    雷洪低聲說:“我想讓你過的好一些。”

    她睫毛眨一眨,眼睛紅了,鼻子動了一動忍住了淚意,好一會兒沒有出聲。

    雷洪被她這個樣子弄的心裏難受,但又不知如何是好,聲音更低了幾分問她:“你今天怎麼了”

    她輕輕搖搖頭,帶着鼻音說:“你明天不要去了,以後也不要這麼拼,我喫的很少”

    每逢下雪,隊裏就放假了,要等幾日,待雪化了纔會恢復採摘,戰士們一般也不會在雪沒化時進入森林,因爲人在積雪裏行動受阻會很緩慢,很危險,但雷洪卻不怕,因爲暴植也會因爲寒冷遲緩很多,所以他沒有打算休息,她這麼說,他就沒有應答。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就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你明天還是會去。”她說。

    雷洪:

    她從牀前站起身來,看着他說:“那你就去吧,我只是一個你從市館裏買回來的人,我知道你不可能聽我的,我管不了你,但我能管得了我自己,你明天去了,我就絕食,以後再不喫你帶回來的東西了。”

    雷洪:

    她說完好似受了欺負一樣的就走了。

    不喫雷洪帶回來的東西,她就沒有東西可喫,她竟然拿這個來威脅他,拿自己不喫東西來威脅別人雷洪只覺得不可思議,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事兒但也不知爲什麼,被她這麼一弄,他的心口有點燙,有點癢,竟然覺得,有點快樂。躺在牀上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可能就是他們說的“撒嬌”。

    她每天都起的很早,雷洪每天起牀時,她都已經在廚房忙活了,今天也不例外,雷洪洗漱完,她那裏飯菜正好出鍋。

    她總是會做一些稀奇古怪但卻又出奇好喫的菜,就算是尋常的肉脯,也要比別人做的好喫許多,比所有人做的都好喫許多,雷洪如今對喫飯產生了一種獨特的感情,不再是填飽肚子而已,每每想起,心裏總是期待着。

    今天青葉做了一份果肉雞丁,果肉用的是白果切丁,白果是一種很特別的果子,一顆小小的差不多嬰兒拳頭那麼大,果肉緊實堅硬,水分很少,不甜也不酸,生着喫口感不佳,喫法一般是煮肉湯時將它放進去煮,肉佷禁煮,青葉卻發現它用又油炒一下,或炸一下會變得很香。今天的果肉丁就是用油先炸過一遍的,混在裹着醬汁兒的軟嫩雞丁裏,香味撲鼻。

    雷洪聞到味兒時就已是舌底生津了,等一盤子色澤誘人的食物端在眼前時,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雖然很想立即就嚐嚐,可他沒有動筷,等了青葉一會兒,很快她的身影再從廚房出來時,手上端了一大杯濃漿,另一手拿了只青果,兩樣東西都放在了他面前。

    雷洪等她再去廚房端自己的,卻見她已經在對面坐了下來,她說:“就這些,喫吧。”

    “你的呢”雷洪問她。

    “你喫吧,我不喫。”她託着腮看着他。

    “你喫什麼”雷洪問。

    “我什麼都不喫。”她又說,“你快喫呀,一會兒涼了。”

    雷洪:

    昨晚的事,雷洪睡了一覺後

    全拋到腦後了,所以青葉說什麼都不喫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等想了一想纔想起昨晚她說的要絕食的話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上來了。

    雷洪覺得有些尷尬,一時不知怎麼應付,坐了一會兒乾脆起身進了廚房,想將她的那份給她端出來可進了廚房轉了一圈卻發現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站了一會兒他只好拿了一副空碗碟出來,回到桌前,將自己的菜撥了一半給她,他端着盤子剛剛放到青葉面前,就被她給推了回去。

    雷洪無法,只好妥協,尷尬的說:“我今天在家除雪。”

    她看着他問:“真的”

    雷洪不看她:“真的。”

    她這才起身進了廚房,沒一會兒不知從哪端了一杯還在冒着熱氣的濃漿,和一隻紫色的果子。

    雷洪:

    青葉將雷洪給她撥的一盤菜又撥回去了一大半,只留下了一點拖到自己面前。

    她沒有半點的不自然,就一如從前每一天早上一樣,一邊用餐一邊與他聊天。

    雷洪見她喝了一大口濃漿後問自己“這個東西真好喝,是什麼做的呢”於是回答說,“主要是漿果,還混了一些其他的果子調的。”

    “是誰調的”她問,“我見每天早上都有人送來,是誰送來的呢”

    “每個區都有加工濃漿的工廠,區政府管理的,人也是他們安排的,每一個戰士,每天一瓶。”雷洪說。

    “一瓶要多少錢”她問。

    “免費的。”雷洪說。

    “免費”

    “嗯,”雷洪說,“外面也有賣的,一瓶七八塊吧。”

    “這麼貴”青葉驚道,“我買的棉衣一件才五塊錢。”

    雷洪說:“棉衣裏面的棉,是棉樹枝條剝開了做的,不值錢,食物比較貴。”

    她點頭,低頭吃了一會兒東西又問他:“工廠裏面工資是多少是什麼人都可以去嗎”

    雷洪說:“工資不高,除了戰士所有的工作工資都不高,公職人員不算,一般工資都是一百到兩百之間,就算是國家政府官職最高的官員,一個月也就五百月薪。而且能進入政府工作的,必須是退役的戰士,就是外面工廠工人這類的尋常工作,一般也都是要留給退役戰士的。”

    “那戰士的工資是多少”青葉好奇了,聽他的口氣,好像很多的樣子。

    “工資七百,多勞多賺。”雷洪一大盤果肉雞丁喫完了,意猶未盡。

    青葉盤裏一點點的東西還剩了一半,這會兒卻沒有心思吃了,財迷一樣的問他:“多賺是多少你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都不一定,一千上下。”

    “這麼多”青葉雙眼發亮,心想等她也成了戰士,他們一個月就能賺兩千了。可又一想這一定不是容易的事情,想到阿溪曾和她說過,每一年都有許多戰士犧牲在森林裏的事,一時心情便沉重下來。又想到阿溪說雷洪每月賺的錢在他們東區戰隊裏都算是多的,可見不知道比別人多喫多少苦頭,多冒多少風險。眼神漸漸暗淡,擡眼看他,不覺有些擔心,脫口勸道:“你以後也不要賺這麼多,不要這麼拼。”

    雷洪並不知她心裏的想法,只是隨口道:“這裏所有人口中的每一點食物都是要戰士從森林裏帶出來的,帶出來的多一點,他們就能多喫一點,外面的食物這麼貴,就是因爲少。”

    青葉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就不出聲了。

    雷洪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喝乾了裏面的濃漿,起身說:“我去除雪。”

    青葉趕快喫完了飯,與雷洪一起除雪,周圍的鄰居也在除雪,他們將雪攢在一起,然後壓扁,然後再攢,再壓扁青葉眼看着出門時幾乎高過她脖子的雪,被越壓越少,越壓越少青葉抓起一把雪在手上嘀咕道:“這雪真奇怪。”

    “雪就是雪有什麼奇怪”雷洪說。

    青葉回頭伸手給他看:“你看,想泡沫一樣。”

    “泡沫是什麼”

    青葉愣了愣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泡沫是什麼,雷洪就笑了。

    清過了院子裏的雪,大家又一起去清街道上的,幾乎所有人都出來了,他們這一片男戰士多,女戰士也有不少,他們家前邊兒住的木柳就是個女戰士。大家一起幹活十分熱鬧,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這,開幾句玩笑。青葉留意到,木柳家的那個男人,全程都繃着臉,誰也不理,一句話沒說,而住在西邊兒的一個比雷洪大山的年紀都要長一點的女戰士家裏的那個男人,卻是十分自若的與大家聊在一起,沒有一點不開心。青葉低了頭心想,做戰士一定是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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