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潑來的那一盆血, 還是熱的。在這熱的狗都要趴地的天裏,冒騰着一股溼熱的腥氣。

    半夏動作敏捷跳起來, 頭臉躲過了那盆血, 但衣襟和胸口上卻沒能逃過一劫, 被撲了個滿懷,她看着自己那半身溼溼嗒嗒, 而後再看着面前頭頂頂着鳥喙冠抽風似得抽搐的巫師, 半夏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的厲害。

    那巫師相當賣力,渾身上下和得了羊抽風一樣, 不停的抽搐顫抖, 圍着半夏跳來躍去。

    跳到半路, 巫師轉身從背後的竹簍裏捏出一條蛇, 他一手持蛇,嘴裏嘀嘀咕咕念着誰也聽不懂的咒語,對着半夏施法。

    半夏拖着溼噠噠的衣裳,目瞪口呆, 視覺和味覺上的巨大沖擊,把她的腦子給弄懵了。還沒等她反應, 巫師就已經捏着手裏的蛇頭, 湊到了她面前。

    冰涼恐怖的蛇頭就在眼前,她幾乎能看清楚蛇腦袋上那兩顆綠豆小眼睛。半夏腦子裏頭的弦頓時就繃斷了。她啊尖叫出來, 然後抓起手邊的矮几對着巫師劈頭蓋臉的砸過去。

    人面對恐懼的時候反應不盡相同, 有些人會驚慌失措, 尖叫逃跑,而有些人則會抓起東西一頓反抗。

    半夏不巧是後者,她尖叫連連,爆發出莫大的力氣,連人帶蛇一頓痛打。

    巫師沒有料到這女子竟然中邪如此之深,竟然連驅邪的巫師都敢打。

    巫師顧忌到此女的身份,一邊躲閃,一邊更加賣力。

    半夏看着那條蛇還是不停的往自己面前湊,嚇得尖叫連連,爆發出比平日幾倍的力氣,對着巫師一頓掄。

    巫師被她打的到處躲閃,冷不防自己腦袋上猛地捱了一下,整個人軟綿綿的往後一倒直接昏厥了過去。手上捏着的蛇也因爲沒了桎梏從他手裏出來,在地上游走。

    半夏嚇得尖叫只跳,她把手裏抓住的實木矮几一丟,沒命的直接往外逃。

    一跑出去,就迎接撞上等在門口的屈眳。

    屈眳等她醒後,就親自審問了那些服侍她的侍女,得知半夏是毫無徵兆的,直接往水裏跳之後,疑心她是中邪了。

    雲夢澤這個地方,人煙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部落,山魅鬼怪最容易作祟。於是他令人尋來了巫師給半夏驅邪。

    他聽到裏頭的尖叫,正在遲疑要不要進去看看,剛要邁動步子,裏頭就有人衝出來,裹挾着一股腥氣。

    半夏衝出來一頭撞入他懷裏,她半身都是溼黏黏的血,嚇得哭了。她伸手抓住他手肘處的袖子。

    “蛇,有蛇”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溼溼滑滑看起來陰冷的東西。

    巫師作法的時候,都會一手持矛一手持蛇,來威嚇驅逐作祟的鬼神。

    屈眳低頭見到她半身的血污,忍不住在她肩膀上拍拍,“沒事了”

    “有事”半夏委屈道。她聞到自己身上飄着的那股血腥味,半是委屈半是泄憤的往他身上蹭,好把衣裙上的污血給蹭到他身上去。

    血是先殺的狗,新鮮的很,她在裏頭沒幾把就把巫師給打暈跑出來了,血跡還來記得完全乾涸,她有意無意的往他身上蹭,把他那一身也弄得亂七八糟。

    “那裏頭是誰啊,怎麼還有蛇”半夏說着,忍不住哭的更厲害了。

    屈眳不答話,他帶着她進去,一進去,就見到受了驚嚇在地上到處亂遊的黑蛇。

    半夏看到蛇,把他一推,直接躲到外面去了。

    屈眳彎腰下來,手指夾住蛇的七寸,輕鬆提起來。他看到地上已經不省人事的巫師,巫師旁邊還倒着一張矮几。

    哪怕他沒問,也沒親眼看到,也不難猜出之前到底營帳裏發生什麼事了。

    屈眳捏着蛇出來,半夏尖叫都憋在了嗓子眼裏。

    屈眳把手裏的蛇丟給豎僕,半夏目瞪口呆見着豎僕麻利的把丟到懷裏的蛇給收拾好。

    “沒事了。”他大步走到她面前,見到她眼眸晶亮,不像之前的無神。

    他轉身過去令人收拾殘局,豎僕們把裏頭暈的七葷八素的巫師給擡出來,趕緊挪到另外的帳子裏去。

    侍女們提來了水,伺候半夏沐浴換衣。那一身的狗血,味道感人。半夏在水裏把身來來回回搓了好幾遍,甚至肌膚都搓的發紅發疼才作罷。

    換上乾淨的衣裳,半夏在帳子裏坐着。剛纔的驚嚇過後,此刻她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默和茫然。

    她原本以爲,只要沿着原路,她可能就能回去了。

    半夏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可能”。但她依然對此抱有莫大的希望,可是當她一頭扎到河裏,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卻還在這裏。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一陣絕望。這樣都還不能回去,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了。

    她蜷縮兩腿,雙手抱住膝蓋。

    屈眳從外面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她這麼一副消沉的樣子。

    屈眳已經重新換了衣裳,髮鬢還泛着溼潤的光澤。

    他坐下來,過了好半會都沒有聽到半夏開口說話。

    “你爲何要投水”

    半夏垂下眼沒有回話。

    屈眳擡眼看她,她沒了半點精神,懨懨的坐在那裏,甚至他進來的時候,她都沒有擡頭。

    “是有人對你無禮嗎”

    “”半夏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依然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蘇己”

    半夏被他這一聲高喝,終於喚回一點點神智,她看着屈眳,咬住下脣,“我回不去了。”

    屈眳聽不懂她嘴裏說的說的什麼,忍不住湊近了些,“蘇己說甚麼”

    這話半夏不是說給他聽的,她只是來回反覆的說那一句,“我回不去了。”

    或許有其他的辦法,但是她現在卻不知道怎麼辦。

    半夏擡頭,紅腫的眼睛盯着屈眳直看。

    過了好會,她又垂下頭去。

    “別哭了。”屈眳聽不明白她方纔說的什麼,不過自從她投水被他就上來之後,一直鬱鬱寡歡。

    “我回不去了。”半夏換了楚語,和屈眳重新說了一遍。

    屈眳愣了一下,他盯着半夏,緩慢的開口,在思考她這話裏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回不了家了。”半夏傷心欲絕。

    屈眳微愕,他擡手想要安撫她,可手舉起一半,最終還是放下去了。

    一時間,屈眳想笑。他從來就不想讓蘇己走,她沒有在楚國尋個男子嫁了的打算,而且她父母也只有她一個,不想將她遠嫁。一旦她回去了,就再也不可能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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