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君在心底嘀咕了一句,不像她那死去的爹跟村裏鐵匠練過幾年野拳, 就敢號稱江湖英豪,這位以書生著稱的先生, 纔是真有俠客風範。
“冀大是讀書的地方, 並非給”
吳校長停在了距離陸沅君幾步之遙的位置站定,上下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 那兩個鑽石耳墜子運城少見的稀罕東西, 晃眼的緊。
確信她應當是城中誰家嬌生慣養的小姐,又或是正受寵的姨太太之後,吳校長的眼神裏多了幾分不屑:“並非是給你撒野的宅院。”
誰知陸沅君不但不後退,聽了這話反而上前一步。
原來聲名在外,傳說中的吳先生也不過如此。
要說吳先生面上的不屑, 遮遮掩掩,陸沅君的厭惡則是明晃晃擺在了檯面上。
只見女子的旗袍裙角飄起, 隨着主人轉了一圈,環視屋內一週。
“讀書的地方我還當是藏污納垢之處呢。”
陸司令是個張口娘希匹,閉口媽賣批的粗人,教出來的閨女不管讀了多少書,說起來話來仍舊是一根竹,直衝衝的朝目標而來。
“師生共狎一妓你不管, 學生毫無求學之心你不管, 身爲有婦之夫的季教授亂搞女學生你也不管”
陸沅君再次擡腳上前, 逼近了這位歲與她父親差不多的長者, 朗聲質問起來。
“我不過是給學生們上了堂課,這就是撒野了麼”
吳校長握着刀柄的手緊了緊,被陸沅君說了個大紅臉。因着她每一句都戳中了吳校長的痛點,冀大雖是舉國上下學子心嚮往之的學府,卻仍舊有不少問題上不得檯面。
狎妓也好,無求學之心也罷,這是他暫時解決不了的。
但後頭的那一條
吳校長扭頭看向來尋他告狀的季教授,虎目圓睜,將對準了他的胸膛:“你搞女學生了”
季泉明雙手交疊在胸前,連連擺了有幾十下:“讀讀讀書人的事怎麼能叫亂搞呢”
他囁嚅了好一陣子,平日裏咬文嚼的字是英文單詞,叫季泉明的漢語詞彙匱乏起來,想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明明是愛情”
站在不遠處的陸沅君冷哼一聲,呵,男人。
“愛你媽情。”
吳校長拉長了臉,咒罵了一句。
聽到這話的時候,季泉明與陸沅君皆是一愣,扣了扣耳朵,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咋大校長還罵人呢
然而出乎季泉明意料之外的還有別的,吳校長不僅罵人,還要打人。擡起腳便朝他踢了過來,將季泉明趕出了校長室外。
一手持刀,另一手扶着門,吳校長朝季泉明呸了一口。
“去領這個月的教資,收拾東西,日後便不用來了。”
啪的一聲關上了門,將季泉明關在了外頭。
屋內只剩了校長和陸沅君兩人,這會兒的吳校長不再是如方纔一般鋒芒畢露,反而頹喪起來。鬆鬆的握着,垂在身體一側,走回了自己太師椅坐下。
從桌子下頭拿出了一罈酒來,給自己的茶杯裏兌了些,送入了口中。
酒的辛辣讓吳校長表情有些扭曲。
“你誰啊”
他擡頭正視站在原地的陸沅君,似乎對她有了些興致。
“陸沅君。”
女子的聲音響起,那鑽石的耳墜子晃起來極度閃亮。
她還沒從方纔發生的事情裏回過神來,自己咋就把季泉明的差事給弄沒了
“還算個好名字。”
吳校長隨口應了一句,運城姓陸的,能穿得起這樣衣裳的,脾氣又這麼臭的,恐怕出身陸宅了。
“陸大頭是你什麼人”
陸司令原是碼頭上扛大包的苦力,也沒有個正經的名字,只因腦袋比常人大些,人們便這麼叫了起來。
陸沅君除了聽自己孃親喚過這個名字之外,就不曾聽他人提起了。
陸大頭三個字讓陸沅君一時愣神,下意識的回覆:“陸大頭是家父。”
“怪不得。”
吳校長似乎識得陸司令,上下掃了掃陸沅君:“怪不得,你和他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就不對了。
陸沅君以爲吳校長的話有失偏頗,不是她自誇,陸家能出她這模樣的閨女,真是觀音娘娘顯靈了。
“都是膽大包天的人。”
吳校長嘆了口氣,再次灌了一口摻了酒的茶,咕咚咕咚幾聲之後,他擡起袖子擦拭掉嘴角的水跡。
“陸大頭是個好傢伙,走的可安詳”
陸司令戰場陣亡的消息早就傳遍了運城的每一個角落,捱了敵軍數不清的槍子兒,斷然稱不上安詳。
然而陸沅君卻點點頭:“家父死社稷江山,保家國百姓,尋了處依山傍水的地方下葬,自然安詳。”
“與我說說,你今日講了什麼課”
知曉了她的父親是目不識丁的陸大頭,吳教授對眼前的陸沅君興味更濃了,難不成真的叫大老粗教出個女秀才不成。
陸沅君也不犯怵,簡略的把課上的論點敘述了一番。
吳校長聽完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學校裏還沒有聽過這樣的課。
“有點意思。”
他在桌面上翻找了一番,抽出了一本冊子,朝着陸沅君扔了過去。
“念。”
陸沅君接下之後,對上了英國文學史幾個大字,隨手翻開了一頁,朗聲唸了起來。
吳校長閉上眼睛,聽着從她脣齒間冒出的每一個單詞,恍如置身在了南春坊,左右都是金髮碧眼的洋人一般。
只是有一點,這洋人似乎
“你在何處上的學”
吳校長睜開眼睛,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英吉利。”
陸沅君唸的口乾舌燥,只回了簡單的三個字。
“可怎麼聽着像是美利堅人士呢”
吳校長見慣了怪人,頭一回見到像陸沅君這麼怪的人。
“美語聽起來粗鄙,爲何不學更爲優雅的劍橋口音”
“那吳先生爲何要說白話文呢”
陸沅君不做回答,把問題拋了回去。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