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多久, 蕭景鐸的名字就被唱到了,他應聲上前, 禮部官員確定了他的身份和名碟後,就讓他去旁邊搜身。其他幾位官員仔細搜查了蕭景鐸的衣物袖口,確定沒有紙條刀具等物後, 才點頭讓他入場。

    貢院裏極爲寬敞,東西兩側各有一條長廊,他們這些應考舉子就坐在長廊下答卷。考試持續兩天, 每日考兩科, 待晚上考完後才許出門, 中午是不允許學子出入的, 而禮部偏偏還不供飯, 換言之, 舉子需要自己準備乾糧, 如果舉子自己願意,就是將鍋碗、膏燭等烹飪之物帶來禮部也不干涉。

    因爲科舉開了沒幾年, 每年的考試科目和流程並不固定, 去年朝廷上吵了快半個月, 終於將今年的考試形式定了下來, 除了前幾年的詩賦、帖經、策論, 今年還加了雜文。

    雜文考試還是第一次出現, 沒有人知道具體要怎麼考, 只知道要寫一篇雜文, 以文辭通順、形意上等爲佳。朝廷臨時的變故讓蕭景鐸這一屆的考試叫苦不迭, 突然添了一門考試,來不及準備是其一,最要命的是連往年的範例都沒有,這要如何考

    但不管學子們私下如何吐槽,啓元九年的科舉還是如約而至。主持考試的禮部侍郎照例勉勵了一通,就讓禮部官員給諸位學子下發試卷。

    科考共持續兩天,第一天考詩賦和帖經,第二天考雜文和策論,每天的第一門考完就會休息,以供學子調整及喫飯,或者做飯,第二門考完後就可以離場。離場後學生可以自去休息,禮部不會干涉學生的去向,只要第二日依時到場,並通過禮部的身份覈查和搜身即可。

    第一場的試卷已經發到學生手中,蕭景鐸拿到試卷後先是從頭瀏覽到尾,試卷中要求作詩兩篇,賦一篇,詩賦的主題也中規中矩,具是寫景言志。

    這倒不難,此時寫詩之風大盛,就是路邊的黃口小兒也能隨口誦出幾句名詩來,蕭景鐸雖不敢說出口成章,但是寫幾篇格律工整的詩賦還是不在話下。

    蕭景鐸擬好粗稿,沒怎麼修改就謄到試卷上。也因得如此,蕭景鐸落筆算是極快的,等蕭景鐸放下筆後,周圍人都露出驚嚇的神色。

    這麼快

    蕭景鐸並不在意自己給周圍人造成的壓力,因爲許多人還沒有考完,蕭景鐸並不能離場,他只好坐直了身體,腦中默默構思明日的雜文。

    詩賦是科舉的一個人篩選條件,文筆不行的人在這一關就會被刷下,若是詩賦不合格,接下來幾場的試卷都不會有考官看。詩賦是第一道關卡,對文采要求極高,但是對蕭景鐸這些想要做官的學生來說,詩賦只是基礎,帖經不足掛齒,真正考驗功底的,乃是策論,以及不知道要如何出題的雜文。

    策論共有五道,放在最後一門,是選官最後也最重要的篩選關卡。策是引經據典或者考量時政,需要對具體的問題作出回答,論則是對歷史事件、人物作出評價。五道策論涉及軍政、兵法、農事、醫藥、水利等許多方面,不到最後一刻,根本猜不到朝廷要考校什麼。所以策論只能靠平時的積累作答,同時這也是最彰顯文章功底和政治素養的一門,這纔是爲官的關鍵因素。

    在蕭景鐸思索的途中,陸陸續續有考生放下筆,等最前方案臺上的香燒完之後,禮部侍郎就宣佈停筆,此時有人從最前方出發,按序收走學生的答卷。

    第一場考完了,考生們總算可以鬆口氣,也能拿出乾糧來調整一二。此時蕭景鐸才發現,居然還真有考生支起鍋來,用膏脂煮飯。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就沒有再做理會。

    下午考帖經,所謂帖經,就是將大經裏的某一句話貼住一半,剩下的讓學生默寫,或者給出完整的一卷話,讓考生解釋句義。這實在沒什麼難度,蕭景鐸從小背醫書長大,之後在清源寺日夜與佛經爲伴,醫書、佛經這等晦澀精微的東西他都能完整背下,更別說區區大經。蕭景鐸下筆的速度非常恆定,沒一會,就又放下了筆。

    因爲今日的考試已完,這次蕭景鐸倒可以提前離場。他親眼見考官收好他的卷子後,就輕鬆悠然地離開了。

    坐在蕭景鐸身邊的舉子內心非常複雜,這個小子真的假的,看他年紀不大,莫非在故弄玄虛,故意裝出來做樣子

    蕭林守在貢院外,看到蕭景鐸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郎君,你這是”

    “我寫完了,就提前出來了。”

    蕭林這才鬆了口氣:“這就好,我還以爲”

    蕭林默默吞下了還沒出口的話,他開始以爲蕭景鐸出了什麼岔子,這才提前退場,雖然蕭景鐸的話否認了這個可怕的猜測,但蕭林的心並沒有因此輕鬆下來。

    郎君出來的是不是太早了些其他郎君都還在裏面呢

    但蕭林畢竟是少

    言寡語的性子,他最終決定相信他們家郎君,沒有將這些話問出口。

    蕭景鐸回去的時候,同院的董鵬和吳泰自然還沒回來,他笑着和主人家打了個招呼,就回屋自己溫習去了。

    經書和詩賦已經考完,這兩門暫時也不需要再看了,倒是明天的雜文和策論不能馬虎。蕭景鐸因着定勇侯府的關係,對朝中近來的動態多少也有了解,他拿出專門整理的邸報,一封封翻動着。

    雜文尚不清楚,但是策論肯定是要從時政裏出的,他雖然不指望能碰對考題,但是再熟悉一遍也沒有壞處。

    沒一會天色漸暗,蕭景鐸只好點起蠟燭,在燈下讀書。又過了不知多久,他隱隱聽到屋外傳來喧譁聲,蕭景鐸心知這是董鵬等人回來了,禮部對科考的規定很寬鬆,時間上並不逼迫,日暮後舉子還可繼續答卷,但是燒盡兩隻木燭後就必須要交卷了,看董鵬幾人的樣子,他們大概待到最後纔出來。

    董鵬和吳泰的動靜只是在蕭景鐸心中輕輕點了一下就沒了蹤影,蕭景鐸並沒有將這兩人放在心上。

    然而他不在意別人,卻自有別人來注意他,廂房乒乒乓乓的聲音響了一陣後,蕭景鐸的房門也被敲響。

    “蕭兄弟,你在裏面嗎”

    蕭景鐸只能放下書,出聲應道:“我在。”

    董鵬推開房門,就看到屋內寬敞整齊,擺設簡單,窗前放着一張矮案,暗色的案几上堆放着筆墨書卷,硯臺放在木案右角,左邊則工工整整地堆放着幾卷書,書軸磨得圓滑光潤,泛着棕褐的柔光。木案最中間放置着一卷拉開的書,封皮是一條紅褐色的硬綢,這條綢布極長,兩邊黏在兩根檀木軸上,再將雪白的宣紙粘在硬綢上,就可以通過捲動兩邊的木軸來調整閱讀進度。董鵬瞅了眼書卷的左軸,上面已經卷了厚厚的一層,反觀右邊的木軸卻很細,顯然而然蕭景鐸已經快將這卷書看完了。

    董鵬心裏複雜,不由咋舌:“蕭兄弟,你回來多久了”

    “我也沒有注意,興許一個時辰”

    “你對今日的考試就這樣有把握嗎,竟敢這麼早就出來”

    “這話不敢當,只是對帖經還算擅長罷了。”

    董鵬卻奇怪地笑了下:“蕭兄弟這樣氣定神閒,不知明日打算如何”

    蕭景鐸覺得他這話問的很奇怪:“明日自然按規矩考試罷了,董兄爲何這樣問”

    “沒什麼。”董鵬擺擺頭,似笑非笑地看了蕭景鐸一眼,“既然蕭兄弟要溫習雜文和策論,那我也不好再叨饒了。爲兄告辭,蕭兄弟請自便。”

    這話聽着說不出的奇怪,蕭景鐸默默看着董鵬離開,等屋內無人之後,他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

    總感覺董鵬若有所指,他到底什麼意思

    .

    第二日,科舉照常進行。

    照例搜身之後,舉子才能往貢院裏走。蕭景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到了外界猜測紛紛的雜文試卷。

    看到試卷的第一眼,蕭景鐸愣了一愣。

    不光是他,東西廊下其他考生也爆發出一陣抱怨聲:“這是什麼怎麼會考這個”

    不怪這些考生有怎麼大的反應,雖說試卷上的題目並不生僻,反而相當有名,但是這個題目,已經涉嫌故意刁難了。

    因爲這次的題目居然是天問。

    天問乃是曠古奇篇,自問世以來,一千年來無人能解,而現在這篇奇文卻出現在他們的考卷上。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出自湯谷,次於濛汜。自明及晦,所行幾裏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闕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日月從哪裏升起,星辰在哪裏落下出自湯谷,終於濛汜,從光明到晦暗,一共行進了多少裏月亮有什麼功德,陰晴圓缺週而復始,竟然能長生不死月中的黑點是何物,是否有兔子在腹中藏身

    這些他怎麼知道啊蕭景鐸心中無奈極了。

    慣例科舉內容都從五經中出,所以從國子監到民間私塾,都以科舉教材爲主,所學所練都是爲了科舉而設置,可是收錄天問的楚辭,卻完全不在科舉的範圍之內啊

    當即就有學生抗議:“考官,這次題目根本不在科考書錄之內,我要求換題”

    考場裏馬上響起應和聲:“對啊,怎麼能考五經之外的東西,這豈不是存心刁難我們”

    “是啊,這叫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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