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擦拭婚姻的鏡子 >第六章 醉生夢死
    老司機周國斌一喝酒話就多。這一點周家顯是隨父親的,今晚話少,是因爲沒喝夠量,還有畢竟要顧全父親的威望。

    老周擤把鼻涕往後一甩,就拉住老妻的手搖呀搖:“大琴啊我這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你了。你一個富人家的姑娘,嫁來我家貼喫貼用,還累死累活。我慚愧啊,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啊”

    老周對兩個兒子免不了一通說教:“你倆小子記住。老子老了你們拿張草蓆一裹撂澗河裏都成,對你們老孃可要盡心啊生你們,養你們,做了一輩子的飯。她以後動不了,你們可別不耐煩 ”

    姜大琴動容地緊靠在丈夫身上,明眼是看兩個兒子,卻暗暗地在兩個媳婦臉上掃來掃去:“我真老到了不能幹不能走的地步,他們能牀前端個一飯半水的就阿彌陀佛了。”

    “說這些”倆兒子齊端端地嚷。一人就近拉住一個爹孃,賭咒發誓讓放寬心。

    周家顯信誓旦旦:“我找媳婦只有一個條件對我不好可以,對我父母千萬不能不孝順。哪怕她是歪瓜裂棗,只要對我父母好,我都無所謂。”

    他把臉湊向思竹,唾沫飛濺,好不滿意:“所以我找思思哩爸媽,你們放一百個心。思思多明事理,不是小家小氣的人,孝敬你們肯定比我這個兒子還做得好”

    老夫妻倆欣慰地點頭稱是:“好好好,好媳婦,好媳婦。以後我們老了不愁沒福享了。”

    周家顯不只是在家人面前,但凡有好事者打聽他個人生活,他對他女朋友楊思竹那都是誇上了天體健性朗知禮識節、對他本人寬容仁愛諸事順從、給家裏買菜買肉、給他買衣買鞋、供他零用、孃家殷實、獨女自立

    一旁徐嚴玲似笑非笑:“我就一直說大哥是有福之人哩。大嫂孃家父母,人年齡不大多會幹活掙家當。大嫂也掙着,這麼多錢誰來花所以大哥可以頭溜光,衣清爽,覺睡夠,玩玩牌,該喫喫,該喝喝,該耍耍。”

    她拍着他老公唏噓:“哪像他這做兄弟的,攤上了我這麼一個孃家拖一繩子弟妹的人。命苦唄,非得起早貪黑修修補補、搬搬扛扛,纔有口飯喫。”

    酒上頭了是辨不了話外音的。周家顯聽得高高興興,和兄弟碰了一杯,還帶怨責:“你不要太苦了自己,從小就老實”

    他嘿嘿地笑:“可沒少喫過我的虧。現大小是做個老闆的人了,手機都沒一個。過完年我把這手機給你,思思”這下又望向思竹:“我到酒店去上班,要換個手機。那洛基亞像磚頭一樣,拿不出手。”

    思竹心頭慍怒,不接話。她不是個質問主義者,以致很多的置之不理,讓別人誤會成答應默許。

    周家成樂呵呵道謝哥。周家顯很享受這種難得的豪氣感覺,一口喝盡杯中酒。

    徐嚴玲把座椅挪後,把孕肚顯了出來,託着,說:“爸媽,你家孫子眼看就要出生了。這屋即使擺個嬰兒搖椅都夠嗆,小孩子看着就翻翻地往大了長。家裏不是老在說買房嗎遲早都要買,何不趕早”

    周國斌脖子梗得又紅又粗,話聲也粗:“再等一陣吧,現在房價要千出頭。一下兩套,首付沒個五萬以上怎麼行。”

    徐嚴玲語氣是恭順的,但意思寸步不讓:“咱這肚子可等不起啊要不先買個一套嫂子家裏樓上樓下的,纔不稀罕城裏的鴿子屋呢。”

    姜大琴可不偏倚:“兩個兒子不能厚此薄彼。思竹家房再大,我兒子未必還上門去要買兩個一起買。你們各自出些,我們拿大頭,開春就把房定了都成。”

    徐嚴玲苦着個臉:“我和家成一年到頭苦哈哈攢下幾個,一多半交了房租。所以我倆尋思着想買個鋪面,小點、偏點都行。鋪子固定了,生意慢慢守,會越來越好的,買住房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她滴溜溜地轉眼看公婆:“”再說我們結婚我啥條件都沒提,就大小買個房子你們可是答應了的。爸媽你們看這兩年我和家成添過新衣服嗎年前我除了買幾個奶嘴再啥都不敢買。這走出去,就我們穿的和哥嫂比,誰能說這是一家人”

    周家成默默摳自己手指骨。思竹無意間一瞥,老繭叢生,裂紋道道。再特意看周家顯,除了指尖處薰得焦黃外,整個手掌皮光肉潤。

    周家顯自覺有義務解決家庭大事了:“年前思思家挖了上千斤藕,還賣了幾百只雞鴨,給思思又攢下一筆了吧”他一臉親密無間的笑,慫恿着思竹接話:“而且這麼多年,家裏又沒大花費。不說一套房的首付,只要你父母願意,全款一套都不成問題。”

    衆人齊刷刷地把希冀的目光盯在了楊思竹身上。

    思竹眼觀鼻,鼻觀心。

    她眼前出現了父親寒冷天在藕田裏的畫面穿長筒膠鞋,只有上半身在田面上移動,一佝腰挖藕時幾乎看不出有個人。

    她又瞟一眼桌上的茅臺酒。父親喝酒不爲席間助興是爲了禦寒,他只在挖藕間歇時挪到田邊,張嘴讓母親倒一口白酒哈着氣吞下,那是他唯一喝酒的場地。

    想到這些,她萬般難受,終於忍無可忍側首直逼周家顯,語氣冷硬:“我父母爲什麼要願意”

    周家顯明顯一愣:“爲了你呀”他驚奇不已:“他們就你一個閨女,不給你置家給誰你們家的人啊只知道憨幹活攢死錢。現在買房、投資,纔是生財之道關鍵時刻你就沒見識。聽我的,過幾天我跟你父母說,他們不知道會多樂意。”

    “我要願意了就沒皮沒臉。”思竹冷淡的口氣。

    一家子臉色都陰晴不定。

    周國斌“啪”地甩筷,吧咂嘴:“不就是嫌我窮嗎我再沒本事,我養大了兩個兒子”

    姜大琴不滿地點醒思竹:“你今天怎麼了趕緊給他爸說一聲不是針對他,不然今兒個一晚不得靈醒。”

    思竹不言不語收拾起了碗筷。

    周家顯氣呼呼地往門外衝:“我出去了,今晚通宵,別等我。”

    一家之主周國斌轉移了了注意力,笑眯眯地瞅着大兒子瀟灑而去的背影:“讓他去。男人嘛,在屋頭能守出個金窩窩”

    老周把二兒肩膀扳過來:“家成啊我跟你說,你跟你哥是不一樣的。你老實,本本分分做事過小日子就行了。你哥像誰,你知道嗎像你外公”

    他大拇指一翹,兩眼放光,一臉崇拜:“”你外公以前在鳴澗縣可是個賭神你有金元寶跟你賭,你只有洋芋疙瘩也跟你賭,從來沒個失手的。別人家有餓死的,你外婆帶九個小孩,你媽媽們哪個不是長得肉唧唧的所以你哥別看現在,早晚會混出個人樣。還會被人看輕我呸”

    姜大琴和思竹在廚房收拾,這聲“呸”一出,思竹眉頭都皺成疙瘩了。

    姜大琴只關心兒子的狀況:“思竹,我看家顯這一陣咳喘得不行。煙你別給他買差了,越便宜的對身體越不好。穿的就別買太多,能省就省。還有你看你,見天穿不一樣。”

    她“嘖嘖”搖頭:“你兩個都大手大腳的。你要有小徐一半的心眼,我都不操這個心。今天你給了他多少”

    “年終獎一千二,給了他一千。”

    姜大琴手抖抖地指着埋怨:“你不會梏着他呀少少地給,一晚給你糟蹋完了,你們這年咋過”

    思竹聽天由命:“我落個清淨,省得他天天盯着我的口袋。反正再沒有了。”

    姜大琴氣得數落開了:“男的手大,女的手也大,我看日子以後過得你哭都來不及。”

    思竹今天終於徹底明白了:她和周家顯真組建家庭過日子,周家父母出個人,周家顯出一句“我愛你”,其它硬件,她責無旁貸。

    周家顯白天不喫不喝矇頭大睡,傍晚外出後徹夜不歸。春節是他醉生夢死的狂歡天堂。

    初二晚飯後衛生收拾停妥,楊思竹拎起隨身包下樓。

    她把識路的幾個牌室挨個找,一直摸到最僻角處一間半地下室,裏面男聲女聲融成了一鍋粥。周家顯背對大門一腳踩在條凳上,站起來抻長脖子吆喝,雙手神乎其神合着幾張紙牌來回搓動露一點,再露一點,開

    一圈人紛紛把牌“啪啪”甩開在桌上。有人長吁短嘆撒手,有人眉飛色舞抓錢。

    周家顯這把牌顯然沒撈着,橫着一臉肉叼起一支菸。楊思竹走上前去附他耳邊,不動聲色地說:“我要回家去。”

    周家顯直眉睖眼冷硬地連說三聲“好”。

    思竹極快地退了出來,在前面樓道口推出自行車便要騎上。一輛摩托轟轟地直殺在眼跟前,周家顯甕聲甕氣:“我送你。”

    她便坐上了摩托後座。

    兩人近段時間很怪,外人看來沒甚變化,私底下卻難得家長裏短地說句話。都似心中堵着氣,都不主動下臉溝通,都等着對方服軟認錯。

    新年最不缺的就是有人家的地方就有鞭炮聲,還有摩托行駛所發出的的突突聲。有這些震耳欲聾的聲音一路相隨,兩人一路無語,也不覺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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