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病人加家屬好幾十人，年輕媳婦些都人手捧一個瓶持續地在喝水。思竹脹得坐不住，站起來腰又打不直，叫苦不迭。何鈡梁心疼不已，抓住門口閃過的一個護士就問：“我老婆能不能先移植她憋尿受不了了。”
護士毫不通融的，見慣不怪地嗆聲：“廁所放點去，誰讓憋勒多不需要啊，有差不多就行了。”他只得攙着思竹去了女廁，思竹哈着腰進去，撐挺了腰出來，出了口爽氣：“媽喲，這肚子差點爆了。”
何鈡梁又替她操心了：“這你還得重新開憋。”
思竹得意地橫他一眼：“你沒聽出來護士說的放一點”再自個兒好笑地搖着頭往手術室去：“不做這試管，我都不知道自己身體有這般收放自如的潛力。”
還沒叫她進去，她肚子空了些，又開始喝水。等端個便盆進去時，往手術檯一躺，助理醫生b超探頭一按，她又灰溜溜爬下牀在便盆裏嘩嘩小解。
她再次躺上手術檯，一陣沖洗下體，醫生喊“別動”。燈一暗，就似手指輕碰一下臉頰，她正鼓足勁準備承受一定痛楚時，醫生很輕鬆地宣告移植過程順利結束。
試管的最後一步，除了準備前期的脹尿，移植過程簡直跟每天跨上牀睡覺一樣容易。多少次的各種檢查，多少天堅持不斷的打針、抽血，過程繁瑣得讓人身心疲憊，從這一刻起，就獲得解脫了
她有些不確信，靜候醫護人員的動靜。
一位護士把她腿放下並好，拉來一個活動牀，讓她自己挪屁股慢慢移過去。接着把她推去了休息室，讓她加入了移植後長長躺一排休息的陣營中。
她躺下了兩分鐘，就又有便意，問一旁護士：“可以小便嗎”
護士交代：“當然可以啦，胚胎放子宮裏的，你蹦都蹦不出來”
思竹趁身而起，護士叫開了：“哎呦喂，大小姐，你慢點，悠着點。這移植了，還敢大動作”
她嚇得眼淚汪汪，懊悔不已：“我是習慣了，又沒什麼不舒服，忘了做手術了。”
衆病友紛紛好言相告：“別放心上，孩子沒那麼脆弱，不影響，以後多注意就是。”
她便貓般輕柔，便後又上牀，平平地躺好。
午後何鍾梁開車回鳴澗。楊思竹後座上鋪被躺好，不時叮囑他開車慢一點、穩一點。何鈡梁點頭稱是，一路春風滿面。平時最多三小時車程，這一次足花三個半小時。
楊思竹開始了臥牀靜養模式。婆婆鈡婷早已從各種媒介處收集了不管科學與否的亦或民間小道的有關試管移植後生活習性和飲食宜忌的知識，用心記錄了一個小本子，天天樂此不疲地埋頭研究、實際操作。
思竹除了上廁所，可以說牀都不用下，喫的端來，洗漱的端來。飲食少了油膩葷腥，思竹倒還是蠻接受的。就是不能用水，最多還只能快速擦拭，讓她一週下來只覺全身異味，頭髮打結，更不能描眉撲粉了。因此她一逮住何鈡梁就問：“我是不是又醜又臭還邋遢”
何鈡梁打着哈哈：“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怎麼說都討不了好的。”
思竹一想也是，還是不甘心：“你幾時變滑頭了”
他反問她：“你幾時變得這麼患得患失了”
她有大把的時間糾結自己形象問題。她知道自己漂亮不了，但不清楚在別人眼中糟糕的程度。直到小芸來看她，她衝口就問：“我現在是不是慘不忍睹了”
小芸嘿嘿笑：“我對你視覺疲勞，反正在我眼中，你沒兩樣。”
思竹倒像聽到了最滿意的答案，開開心心地逗着小芸懷中的小珊珊。小女娃半歲多了，麥色肌膚光光亮，兩顆瞳仁小黑豆般滾來滾去，長得瓷瓷壯壯的。
小芸說：“我特意把娃抱來的，讓你沾沾喜氣。”
思竹扁着嘴：“你抱個女娃來，可我想生個男孩。”
思竹笑罵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個喜我給別的媳婦可沒沾過。我還捨不得珊珊去受這個結呢。”
思竹作揖告饒：“我謝謝你了，珊珊是真乖，可我真不想我的娃是個女兒。是個女兒多受苦，你不知道醫院那做試管的，不管不孕是誰的原因，受苦的各種打針、吃藥、手術的都還是女的。”
小芸心慼慼，含笑安慰她：“你苦盡甘來了。”
思竹神色忐忑，低下聲：“試管成功率不高的。”
小芸側頭“呸呸”幾口。
思竹呆了：“你哪兒學來的這一套”
小芸自己都忍不住笑，把瞌睡咪咪的小珊珊放牀上另一頭，才說：“當媽後，把自己媽的那一套，自然而然就學上了。”
小芸打趣她：“你這純粹是做月子的待遇啊”
思竹神情古怪：“那也要有福消受。”
小芸彈她一額頭：“紙老虎。”
第八天，思竹覺得胸部分外腫脹。她即忐忑又興奮，何鈡梁剛進屋，她就逮住他的手往懷裏探，煞有介事地問：“你揣揣，是不是大了很多”
他揉來捏去，拿捏不準：“好像是吧”
她便神祕兮兮的小聲耳語：“網上說，胸部腫脹了表明胚胎正在着牀。”
他騰地撲在牀上，埋下頭就貼在她肚子上，也興奮了：“放的兩個胚胎，是雙雙纔好”又坐起，捧住她的臉，無限憧憬：“思竹啊，真有對雙雙，你就是全家的大功臣了，我媽不把你當菩薩供起來纔怪。”
第十天一早，思竹留了晨尿，心驚膽戰測了條早孕試紙，看着試條上尿液急速上升，很快對照線顯色了，她慌忙平放好，爬上牀去躺下。
她頭腦裏不受控制地“嗡嗡”響，心臟“咚咚”跳，她絮絮念出聲：“一、二、三”她最初控制着頻率數得不疾不徐，後面越來越快，自己都聽不清了。索性心一抹，去衛生間一瞅一條紅豔豔的線，單一條。
心臟瞬間不跳了，她哀嚎一聲，順牆摸上牀，矇頭，不敢信，所以忍着淚，不願哭。
鈡婷進來了，給她盛來了一碗魚湯，她強打精神喝掉半碗，就要自己端出去。婆婆大呼小叫的：“養着養着我做這些我樂意”
思竹無可奈何：“媽，我想出去走走，外面天色勒個好。”
“可千萬不，”鈡婷只差懇求了：“都說要靜養，就家裏都不能多走的。忍忍哈，試管懷娃和自然孕育不能比的，嬌貴得多。”
她乾脆萬事不想地睡去，但夢中卻未必安寧。她不停地做夢，夢見了醫院人潮洶涌，夢見自己赤身裸體躺在手術檯上，夢見自己汩汩來月經了。一時驚醒，自感下體黏黏，她慌忙去蹲馬桶，但見內褲底一線暗紅，心頭的巨石又往下砸了一寸。她不死心地撿起試條又看，還是一條孤獨的紅。
這內褲上時有時無的血絲，就像時松時緊的勒喉繩，讓她水深火熱。
思竹剛移植後的一週內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喝寡淡的各種湯、喫白灼的素炒都認爲是人間美味，五體不勤得心安理得。好像一個粉嫩嫩的嬰兒馬上就會從天而降，躺得腰痠背痛、手腳僵硬又有什麼，千值萬值
但自從第一張試紙驗孕失敗後，完全轟蹋了她盲目樂觀的自信。第十三天早上她又不死心地測了一根早孕試紙。
她拿到窗前對着明晃晃的陽光審視，又回屋開大燈目不轉睛地盯，躺下來不斷摸出來瞅幾眼。把眼睛脹酸，把試紙看穿，除了對照線刺目的紅色，小小的試紙條白茫茫的一絲陰影都沒有。
當天傍晚她小解時，無意中瞥見了手紙上一團咖啡漬，心裏“鐺鐺”敲起了鼓，不是真來月經了吧她懨懨躺在牀上，癡癡呆呆。
婆婆端來飯菜放幾桌上，瞧見她臉色就說：“越養臉色越差了，喫的也少了。”隨即各人就往好方面想，喜滋滋的：“該不是有反應了說不定呢，試管比自然懷就要來得快些。”
思竹不停地百度試管論壇，只專注着牀症狀。一位匿名女網友就說自己移植一週後出血，下面十幾個過來人回覆說是着牀出血，她不由重拾信心。
她現在各種猜測自己是否是來月經。以前來月經，只要一開始，就如水龍頭擰開旋般勢如破竹。但如今她沒感覺到潮涌，肚子好像也沒隱痛，咖啡色也如蜻蜓點水，漸漸真只一根線了菩薩保佑
晚上，何鈡梁問：“明天該送血了吧”思竹目不轉睛看着他連點兩頭。
他好笑道：“你怎麼啦，這麼看人像不認識我一樣的”
她話中帶話：“把現在你的樣子記住了，我怕明天回來變了一張臉我認不得。”
他剮她一臉子：“要變的只怕是你母憑子貴你可不登上天了”
她頓一頓，再說：“萬一沒成功，沒有子呢”
他不由呆了，勉強笑：“不會吧你除了輸卵管不通，其它點毛病都沒有，沒不成功的理由啊”
她爛起一張臉：“我可能來月經了，反正有血，但不多，網上說也有可能是着牀出血。”
他頭腦一片亂，胡亂地把兩人周邊掖好被，躺下，說：“你也別多想了，反正明天就知結果，睡吧，明早我還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