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擦拭婚姻的鏡子 >第五十章 離心離德
    兩位白髮蒼蒼的老母親聚在廚房。鈡婷把着墩板不放,切着蘿蔔、藕片。王燕飛由得她去,只悶頭燒柴。

    鈡婷長期浸染在生意人家庭中,性子還是圓得多,主動先開口:“思竹她還是不能喫得太重,太油膩了。親家你呢給她做些小菜就行,湯我每天會煲好送來的。”

    王燕飛氣鼓鼓地“嗯”一聲。

    鈡婷手上頓了下來,慢慢說:“咱都是做父母的當然盼着兒女好。思竹她說要和我兒子分。親家你可得好好勸勸她了,別太意氣用事。就別家的丫頭,我不喜歡,沒思竹正派,而且我兒子也否認和她之間有不清不楚的。可也不保證真分開了我兒子找不到比思竹更好的了吧但你閨女卻拿不準能不能再尋上比我們家各方面更優秀的了。”

    王燕飛聽了這一席話氣得把柴火棍舞得“啪啪”響,生性不善巧辯,直槓槓地嗆:“我就一個閨女我養一輩子就是金窩銀窩的也再不給受氣去”

    鈡婷“哎呦呦”叫喚了:“親家你可冤枉我們何家了。憑良心說,她嫁進來飯都沒做過幾次,除她各人房間,其它屋子也沒讓她打掃過,哪來的氣受這每次移植了,我不還都當月母子伺候着”

    王燕飛犯糊塗了,梗着脖子:“那你今個來究竟什麼意思是勸和還是勸離我們莊稼人腸子直想不到勒個多。”

    鈡婷往明白了說:“我說親家哩,勸你閨女這一半天就回我們何家去。這都第三次試管了,送血驗孕也沒幾天了。還有,別再動不動就鬧離家出走這一茬。再有下一次,我們何家可真認不起這兒媳婦了。”

    王燕飛氣得全身發抖,一大把柴火從竈孔掉出來,揚起一屋灰。她仰起脖子憋淚,吼着:“你厲害,你請回走好你的,有本事別再登我楊家的門”

    鈡婷雙手捧臉,嗆咳着往外走:“這我還真呆不住。”

    她想想又去媳婦臥室推門不開,便敲着:“思竹,我叫鈡梁明天來接你。你氣也氣夠了,威風也耍足了,就夠着臺階下吧啊我說你看是明白人,咋這麼傻呢。做老婆的就是鬧也要把握分寸,失控了料不定苦了自個便宜了誰哎,真不讓人省心。”搖着頭便去了。

    第二天上午快午時了,何鈡梁都沒接到母親的電話。他自個兒跑回家來,去廚房一尋摸,出來急了:“媽,今兒天給思竹送啥去”

    “起勁個啥。”鈡婷躺沙發上心灰意冷:“她一番瞎胡鬧,還他們家那種粗打整。這是試管移植勒就這能成功了,我手掌心煎魚給她喫我早放棄了,你也別抱希望了。她愛回不回,再久了不回,我還就不認這個媳婦了”

    何鈡梁聽來心亂如麻,匆急忙忙又出門,去飯店打包了牛骨湯,開車往清塘村送去。再後面連續兩天,他乾脆自己在廚房鼓搗。還是鈡婷看不過,幫兒子做了。

    楊思竹第三次試管移植後的第十三天,何鈡梁一大早來就到楊家。

    他見思竹在院內水槽洗衣服,把湯盅擱餐桌上撩起袖子就要幫忙洗。思竹已擦淨手了:“那是我爸媽下地穿過的,髒。我就泡着,我媽回來洗。”

    他去廚房拿了勺子和碗,盛了一碗湯放桌上,就要來扶思竹。思竹胳膊一別,自走去坐下了,端上湯碗喝。

    “好現象。”他心中暗喜,說話也順暢了:“趁熱你多喝點,媽說湯里加了很多好東西。”

    她小口小口抿,言有所指:“辛苦你們了,明兒起就無須勞累了。”

    這句話讓他相當泄氣,他爲夫妻間目前的相處方式感覺好累。以前的思竹開朗直爽心口如一,可如今她的每一句話他都要小心應對猜度隱義

    他多少有怨氣:“你非得這麼說話嗎”

    她一臉安然:“我說的實話啊我肚子不爭氣,就算沒有姓肖的,你媽也會讓我給別的姓張姓李的騰窩兒的。”

    他很無奈,很較真:“我媽沒那麼不堪。她對你也不是一點都不上心。況且你有家不回,有一丁點是因爲我媽嗎別避重就輕了。”

    她恨恨地咬牙齒。烏雲罩上了她的臉,臉頰雖然飽滿,眼瞼疲垂仍顯憔悴感。

    何鍾梁難免心疼,探手想摸。

    她唰地大角度偏頭,臉上表露無疑的厭惡深深打擊了他。

    他訕訕收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抽抽嘴說:“不至於,思竹。說難聽點逢場作戲都算不上。”

    “那好,我就算把這口噁心吞肚裏腐蝕掉,就此不提。”她昂頭直視他:“你摸着自己真心回答如果我們不離,但一直沒有孩子,你能保證永遠不介懷嗎”

    她說話的口氣難掩優柔,眼中閃動希翼,身子外鬆內緊。

    茲事體大。他很想打馬虎,但他不敢對她再不真誠了,他思慮着說:“會遺憾,但不會後悔。”

    她眼中閃過一道淚光,黯然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吧,我家別再來了。下週一早十點我們民政局見。我的證件還擱你家的,你一道帶上。”

    他嘴脣哆嗦着,苦笑聲:“頂多我就心飄了一陣,你就不依不饒的。我老這麼上趕着掉價得自己都埋汰了。分不分,我明天送了血在說。”

    她說:“沒必要了,成不了,幾百公里來回又要費你一天。”

    “我願意”他突然指天指地,扭曲着面孔吼:“我就不讓你決定我的生活,我讓老天爺來決定我讓我的孩子來決定我們會不會在一起”他是帶着不認命的心情吼出最後這一句。

    “沒問題,”思竹冷靜平淡:“明早你來取血樣吧,我讓我表姐來抽。”

    何鍾梁走後,楊思竹回到臥室,從抽屜一本書裏取出兩根用過的早孕試紙。試紙條都有兩道紅槓,其中一張兩條線色度已不分上下。她撫摸着那根細細的生命線,嘴脣兩邊角向上彎成半弧,眼裏分明卻有淚光瑩瑩。

    第二天清晨七點,何鍾梁捶響楊家院門。楊世龍沒好氣地門栓一拉,看都不看就往後院去了。思竹村上開診所的表姐從屋內走出來,遞給他一管血樣,點點頭,不言語,也回屋。

    他握緊微溫的血樣,像抓住殘延的幸福。他一個人呆立在院門口,打望這偌大的院落秋風瑟瑟、安靜蕭僻,就像他此時的心境荒涼、沒落。滿院都是紛紛飄落的悲傷的落葉,好像他最親近的愛人在把心上的傷痕一層層剝離。

    室內院外,咫尺相隔;朝夕恩愛,似水流年。

    待院外汽車“嘟嘟”開走了,表姐窩思竹牀上,不解而言:“你夫妻倆發啥神經,害我給自個兒扎一針。”

    思竹抓住表姐手,壓住她冒紅點的指尖湊嘴邊吹熱氣,陪着笑臉:“誰讓你是我姐呢,你這一針比起我被扎過的何止九牛一毛。在我跟前說說就成,可別在我爸媽面前提。”

    表姐還在琢磨她用過的試紙:“這真懷上了呀我跟你說,夫妻間再鬧彆扭,千萬別拿孩子做文章。而你試管懷孕來得太不容易了。說句不好聽的,你倆真分了,他姓何的要個娃很容易,你卻千辛萬苦都不好再換來。男人可能是別人的,孩子卻實打實是自己的啊”

    思竹奇怪了:“我沒說不要孩子啊”

    “那你要離婚”

    “我自己能養。”思竹毫不遲疑。

    表姐乾瞪眼。催她:“那你還睡不我陪你去婦幼院檢查去,這沒個官方結論也不成啊況且試管還要用藥保。”

    晚上,何鈡梁又來到了楊家。王燕飛給他開院門,瞧他垂頭喪氣低着頭,自料無果,灰心喪氣地回屋去了。

    思竹怡然自得在房間電腦旁玩開心農場。何鈡梁離她不遠不近,其實他很想靠得最近能抱住她,兩人親密無隙、彼此安慰。但他不敢刺激她,至少現在她還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還沒有看不到,還是他的妻。

    她回頭望他,目光清澈,神情溫和,讓他一剎那以爲什麼都沒變。他不由溫溫一笑。但她說話了:“血結果沒懷上是吧”

    他笑容僵住了:“沒關係的。”

    她風平浪靜:“哦。”

    她無所謂的態度深深刺痛了他,甚至比拿到檢驗結果更讓他難過。她已經完全不在乎與他血肉相關的孩子的有無了嗎這件事能表示“不在乎”的不應該是他嗎不要你前兩次的傷心欲絕,哪怕只淡淡哀傷與失落,他就會掏心掏肺地大度展示他的不在乎

    他做好了最真誠的包容準備,可她壓根兒就不往悲傷走。

    他滿腦空空地坐下,眼神呆滯沒有光彩,眼皮耷拉,鬍鬚粗茬。思竹打望他幾眼,內心還是有不忍的,她從來沒見過他現在這種心神俱疲的樣子,家裏家外的他一向都是週週正正神清氣爽。

    她痛心不已,最親近的人兒啊這微蹙的濃眉、溫熱的厚脣,還有緊實的臉頰,這最熟稔的一切,被誰沾濡掠奪

    她狠狠心,嘴裏蹦出小鋼鏰:“明天週一,你帶上資料,我們民政局見。”

    他睫毛極速地顫了顫,半晌擡起眼,眼神和語氣都是冷冷的:“你當真”

    她鎮定自若:“我不會遊戲人生。”

    他抖擻着站起來:“那明兒十點見。”手插褲兜,挺胸擡頭走出去,他恨不得抹平滿臉失控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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