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欺世盜國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一朝風捲平波起(十七)
    巳初,僚屬通報一干宰相都已抵達書院,正在更換冕服。

    陳佑不再耽擱,換上袞冕,朝真理堂行去。

    侍臣袞冕同天子袞冕、皇太子袞冕在形制上有差別,如此方可體現身份。

    但袞冕這種最爲隆重的禮服,向來只有一品官員才能穿戴,故而也有用“袞司”來指代三公高官。

    如今朝廷的六名宰相,陳佑是正一品職的尚書令,其餘五人都是從一品散官“開府儀同三司”。

    都是一品,在冠服上體現不出來差別。

    十分巧合,當陳佑從側門走進真理堂後方隔間時,巴寧泰等五人已經換好禮服等在裏面了。

    “將明到了。”

    先開口的是巴寧泰。

    陳佑笑着迴應:“久等了。”

    說起來也是巧合。

    當年巴寧泰擔任樞密使的時候,因爲和首相王樸關係好被先帝趕出京。

    當今即位,巴寧泰攜滅定難軍之功再次拜相擔任樞密使,同這一任首相陳佑初有爭端,後來關係也不錯。

    只不過,這十年來,當今天子可沒能力把他趕出京城。

    六人坐在屋內一邊等待一邊閒聊,沒有一個固定的話題。

    從京中酒樓推出的新菜、新酒口味如何,到“父母在而別籍異財”要怎麼處罰;從哪家樓苑培養的女子精通詩詞舞樂,到各地專員節帥是否可用。

    隱去地點和人名,光聽他們談話的內容,就好像有志青年在討論國家大事一般,雖然時不時歪樓,但那種“我爲天下主”的氣勢絕不丟棄。

    只不過他們的閒談,真的會對天下有影響。

    比如“父母在而別籍異財”,目前朝堂上正在爭論幹了這事的人要不要論死。

    沒錯,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別籍異財,也就是戶籍分開,財產分隔。

    爭論的重點在於這種行爲屬不屬於“不孝”。

    畢竟忠孝一體,尤其唐末亂世不遠,“忠”這種東西太過稀少,大家也就格外重視“孝”。

    一旦定爲“不孝”,論死派天然佔據道德高地;而要是不一刀切,根據實際情況確定是否不孝,非死派尚有一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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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如今爭論尚未塵埃落定,宰相們也就提一嘴,彼此試探一下看法便轉移話題。

    閒聊的時光總是過得非常快,眼看快到巳正,幾人十分默契地停下話語,各自輕啜一口已經涼掉的茶水潤潤嗓子。

    停下來沒多久,太常進來請諸位相公出場。

    幾人起身整理衣冠,無需多言,陳佑當先,巴寧泰緊跟其後,六人陸續走進真理堂,站在門口的太常轉身跟在最後。

    此時的真理堂空空蕩蕩,只有邊上一條走廊兩旁點燃燭火,一路通向正門。

    一行七人沿着這條燭光小道朝外走去,腳步聲在真理堂中迴盪交錯,隱約竟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壓了下來。

    一路前行,門口的光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直到陳佑跨出門檻,整個人被光明籠罩。

    自真理堂正門望去,青石廣場上滿滿當當全是人。

    右側是官員,中間是普通士子,左側是退役老兵。

    士子們衣着服色各異,官員和老兵都按照冠服制度穿了符合品級身份的朝服。

    青石廣場外側是近衛司士兵,一部分穿着盛裝手持儀仗,另一部分則甲冑在身刀槍在手。

    再外側,是本次來觀禮的看客,就好像一團團墨水隨意塗抹一般,濃淡沒有規律。

    唯一不同的是廣場右側——站在真理堂面向廣場——有一個丈許高的物事,被紅布嚴嚴實實地蓋着,周圍還有一圈十二三歲的盛裝少年排成隊列。

    這些少年全都是書院學生,此時一個個神情嚴肅地站立如松。

    旌旗招展,英才齊聚。

    陳佑站定,透過眼前晃動不已的青珠九旒簾看着廣場上的士子老兵,看着廣場外自發過來的各色人物,心中只覺得未來可期!

    宰相們在真理堂前一字排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陳佑身上。

    這時候要是來一番激動人心的演講,最爲合適。

    可惜青石廣場建造的時候沒考慮過這類需求,如果想讓大家都聽見,必須吼出來,於禮不合。

    陳佑深吸一口氣,之後氣沉丹田,發出洪亮的聲音:“子曰:有教無類!”

    話音未落,鼓樂大作!

    與此同時,那一圈盛裝少年齊聲誦讀朝廷詔令:“時維興國十年十月乙亥朔……”

    在少年們的誦讀聲中,紅布落下,露出一座灰白雕像。

    一個天下讀書人十分熟悉的身影——孔子!

    “……既庶且富,惟教化之!夫雲知民可使,天下大同……”

    在孔聖像前宣讀教化百姓的詔令,有一種特別的意味。

    說是繼承也好,說是發揚也罷。

    兩府宰相,或者明確點,首相陳佑,將會被絕大多數普通人認可爲“孔聖門生”,甚至是“孔聖傳人”。

    再加上他從十年前就開始提的“大同之世”構想在這份詔令中被當成施政目標。

    一旦成功推行,陳佑將執掌所謂“道統”,獲得儒學的最終解釋權。

    “……於戲,今乾坤安而社稷定,謹命爾等,授民以禮,教民詩書!”

    詔令畢,衆皆高聲應答:“喏!”

    樂停,炮響,奉禮使手捧祭品祭文出現在青石廣場陣列前方。

    “請尚書令主祭先聖!”

    樂起,陳佑動身,緩步走向孔聖像。

    一如他走進書院時的場景,他走過的每一個人,都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宰相、參政們跟在後面,奉禮使們又在之後,一行人一路向前,通過預留的道路來到聖像前方。

    在這段時間裏,力士們擡來了一尊燃着油脂的禮鼎擺在聖像前。

    捧着祭品的奉禮使在禮鼎跟前放下祭品,陳佑象徵性地調整一下,之後帶領在場諸人一道跪拜。

    三拜而起,鼓樂聲停。

    陳佑從奉禮使手中接過祭文,背對着聖像禮鼎朗聲宣讀。

    祭文不長,主要內容是讚美孔聖,表達自己追隨孔聖腳步,努力教化百姓的志向與努力,最後期望聖人護佑,大事可成。

    讀完祭文,陳佑轉身將祭文扔進禮鼎火焰,再次一禮。

    到此,隆重但簡短的儀式就結束了。

    宰相們返回真理堂,其餘人等有序離場。

    遠遠地,看着孔子聖像前燃燒着的禮鼎,一男子輕聲道:“此何似王莽耶!”

    “王莽身死名裂,何其悲也!”他身旁一人扭頭看向真理堂,語氣冷然,“我等當使‘陳相公’保住身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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