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過,蘭夕臉色蒼白,身材浮腫,整日躺在牀上咳,伍成做了飯自己一口不捨得喫,端給蘭夕喫,蘭夕問,伍成說自己在外面喫過了、喫飽了,米、面喫完了,就到外面借、到外面討給蘭夕喫,一直盡最大的努力照顧着蘭夕。

    這天伍成給蘭夕燒熱水泡了腳,正在給蘭夕梳頭髮的時候,又被紅衛兵叫去開深刻反省批鬥大會。現場所有人都在喊口號,已經有黑五類在被審訊、鞭打了,伍成手綁在背後,頭戴高帽和其他的黑五類跪在一排,造反派問伍成:

    “伍成,有人揭發你上課的時候無限稱讚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是一部世界上無可替代無人超越的理論鉅著,不切實際地崇尚外國人,走資本主義路線,你認不認罪”

    伍成低着頭:“我認罪”

    然後下面的學生和青年大喊:“打倒臭老九打倒臭老九”

    造反派:“伍成,有人揭發你在舊社會時私募羣衆財富據爲己有,你認不認罪”

    伍成:“我沒有據爲己有,都捐給了前線抗日的戰士們了。”

    造反派:“都捐給了國民黨的戰士吧”

    伍成:“國民黨說自己什麼都不缺,我都送給八路軍了。”

    造反派:“有誰可以作證”

    伍成:“在長江沿線宜賓站抗日的八路軍團長,趙團長可以作證。”

    造反派:“是有這個人,不過趙團長現在是右派分子,自己的問題還沒交待清楚呢。”

    伍成:“當時有很多戰士在場,他們都可以作證。”

    此時另一個造反派過來和審訊伍成的造反派咬耳朵,竊竊私語的交流,交流後造反派又對伍成講:

    “現在有人證明你曾在抗日期間運用抗戰物質慰問我軍,但有人揭發你目的性不純,在慰問期間傳播舊思想舊文化,你認不認罪”

    伍成:“我沒有。”

    造反派的鞭子狠狠抽下來:“臭老九,你說不說”

    伍成:“我真的沒有。”

    造反派邊抽邊喊:“你仔細想一想,你好好想一想,你都說了什麼唸了什麼”

    下面的青年、學生齊喊口號:“不老實交待,就叫他滅亡”

    造反派的鞭子不停地落在伍成身上:“快想一想,你都說了什麼”

    伍成哭着說:“我沒有傳播,我只唸了一首詩。”

    造反派:“什麼詩,念一遍。”

    伍成:“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盪漾”

    造反派:“終於承認了你寫這樣的詩,就是宣傳舊社會紙醉金迷、墮落腐化的舊思想、舊文化,用低級趣味誤導純潔的戰士,你有罪”

    伍成:“這詩不是我寫的。”

    造反派:“那是誰寫的”

    伍成:“詩人徐志摩寫的。”

    造反派:“徐志摩在哪裏要狠狠地批鬥改造。”

    伍成:“徐志摩已作古。”

    造反派:“作古就讓他回來,現在革命是一切,革命最重要。”

    伍成:“作古就是死了。”

    造反派惱羞成怒,揮動着鞭子:“死了就說死了,讓你這臭老九,臭顯擺。”

    紅衛兵拿來毛筆和板子,解開伍成綁着的手,讓他把詩寫在板子上,好掛在脖子裏。伍成認真地寫着詩,造反派在後面抽打着,疼得伍成縮成一團:“我都交待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造反派抽個不停:“不老實,接着交待”

    蘭夕在家裏坐臥難安,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找到批鬥大會上,穿過一杆杆紅旗,越過人山人海,看到伍成正受鞭打,心,疼得顫抖,用盡所有力氣衝過來,抱着伍成,用身體緊緊貼着伍成的後背,擋着造反派的鞭子,任幾個紅衛兵怎麼用力拉也拉不開,造反派就狠狠地抽,伍成哭喊着“蘭夕不要,不要”,直到一股腥紅的血液流到伍成的脖子上時,造反派終於收起鞭子,又去批鬥別人。

    蘭夕的身體緩緩地滑下,伍成轉過來摟着她,哭着喊:

    “蘭夕蘭夕你不要嚇我,你不能有事兒,你有事兒我怎麼辦”

    蘭夕氣喘吁吁:“我可能要離開了,不能陪伴你到最後,有些遺憾”

    伍成無比自責:“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留下來陪我受苦受罪,你在臺灣會有更好的生活。”

    蘭夕:“你不要自責,我的病是家族遺傳,我父親就是得的這個病,不到四十歲就去世了。”

    伍成:“你去臺灣的話,可以接受好的治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蘭夕:“不能與伍少爺相遇相守,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思這就是我最想要的人生,能與你相伴一程,是我生命,最美好的圓滿。我想知道,你也愛我嗎你從來都沒有說過。”

    伍成:“愛我愛你自從你收留我、照顧我、細心呵護我在飄雪的冬夜入眠,我就愛上你了,可我自卑不敢說,你愛的是留學畢業禮上振臂高呼、意氣風發的我,回國後爲抗日救亡豪情萬丈的我,可民國三十八年,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在乞討、討飯,落魄不堪,而不是現在無能爲力,只會哭鼻子掉眼淚的我。”

    蘭夕微笑:“傻瓜我愛的是所有的你,不是哪個階段的你,不是你的事蹟,我愛你,就像我的孩子,不管卓越,還是平庸,我都喜歡。愛國、抗日,都跟我沒關係,你就是你,一個凡人,我愛你所有的喜怒哀樂、歡悲浮沉,不盼你多厲害,只盼你隨心自我,像個孩子一樣”

    伍成泣不成聲:“可是你不要離開我”

    蘭夕:“我不怕死亡,你也不要害怕,我沒有離開你,我是去天堂裏保佑你,保佑你以後在人世間不受疾苦,親友相逢,否極泰來。”

    伍成:“你不會離開我的,我們的心永遠在一起”

    蘭夕看着伍成寫的詩:“以前在劍橋,最喜歡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也幻想着遇見美好的愛情,而你,伍少爺給了我最好的愛情,謝謝你成全我我永遠愛你我們以這詩,告別吧”

    伍成趕快拿起毛筆:“蘭夕,你等着,一定要等”

    伍成在“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盪漾”的下面寫上:“致我伍成之妻,蘭夕,我永遠的新娘”

    而此時蘭夕正穿着伍成送的那件淺紅布拉吉,手輕輕撫摸着伍成的落款,面含微笑,波濤不驚,欣慰地睡去

    蘭夕去世後,伍成像沒有魂的稻草人,不感覺餓不知道喫不知道睡,坐在雜亂無章的廳裏,靜靜地看着寫詩的板子發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他冷的時候煮熱雞蛋,困的時候爲他蓋上棉被,空虛的時候圍着雞籠說笑打發時光,害怕的時候抱緊他安撫他,想哭哭不出聲,四周靜得可怕,不想活又死不了,不死又沒人理,一個多餘的不死人,心如死灰的孤寂、絕望、茫然,可越是這樣的日子,越看不到盡頭。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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