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小賣部的老闆人不在,管店的是他十二歲的小女兒。

    女孩子齊耳短髮,小臉肉呼呼的,穿了條絳紅色的碎花裙,搬了跟小板凳坐在店門口,乖巧地用卷筆刀刨鉛筆。而她的膝蓋上放了一張沒做幾道題的試卷。

    邰笛很喜歡這種小女孩。

    他曾期待過生這樣一個閨女,安安靜靜的像個小公主,給她買各種好看的連衣裙和小皮鞋,要天上的星星也給她摘。

    不過這天真的女兒奴想法,僅存在於邰笛的初中時期。

    初三那年盛夏,蟬鳴蛙叫,很多青春期的男孩都躁動不安。

    他也屬於躁動不安的一個。

    他夢遺了。

    夢遺對象,是隔壁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哪裏都好,就是有個對邰笛來說致命的缺點。

    他是男的,還是個根正紅苗的直男。

    如果說邰笛彎成了蚊香,那麼這青梅竹馬就是根筆直的電線杆。

    自從瞭解自己的心意後,邰笛開始了長達七年之久的暗戀,任誰撩他,他都不變初心,苦苦守望着青梅竹馬,妄想那人能感受到他的愛意。

    可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直男啊。

    邰笛死不悔改,直到青梅竹馬和校花談了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他才恍然大悟,逐漸明白這再也簡單不過的道理冰塊能焐化,木頭卻捂不熱。

    從此邰笛學會遊戲人間,只要周圍有帥哥長得不錯,他就使勁渾身解數撩他,把人撩心動了,他就有莫大的成就感,比吃了山珍海味還滿足。這成就感一點一點的累積,慢慢填補那二十年的苦楚。

    他似乎感覺自己不愛那人了,再次見到那人的臉,也不會有悸動和失落了。

    但更恐怖的是,他好像學不會愛人了。

    無論哪一任對象,多帥,多有才華,他又多麼心動,到最後,他都會感到無窮無盡的乏味。

    對,是乏味。

    邰笛曾形容這些人是糖果,準確點來說,他們是口香糖。

    初入口腔時,味道多姿多彩,精彩紛呈。

    咀嚼到後來,味同嚼蠟,和雞肋一般無二。

    邰笛找不到原因,治不好這花心病。漸漸地,他在圈子裏的風評越來越差,許多gay聽到他的名字,就躲得遠遠的。

    巨大的寂寞感充斥內心,他就像一株失了水的根。

    他需要戀愛的滋潤。無時無刻。

    一次奇妙的機遇降臨到了他的頭上,系統找到了他,並承諾可以帶他穿梭大千世界,感受不一樣的男人和戀愛。

    這麼大的誘惑,邰笛怎麼可能不心動

    他的父母早在他出櫃後,就和他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現實世界,已經沒有讓他留戀的人和事物了。

    他爲何不做到真正的遊戲人間呢

    那年那天,系統還是耿直的系統,公事公辦地循環重複着那句:“確認後,將會倒數十秒,十秒後宿主正式綁定終極戀愛系統。”

    邰笛點了確認。

    “10,9,8,7,6,5,4”

    “十,九,八,七”

    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愁眉苦臉地咬着筆頭,手指頭在卷子上一戳一點,艱難地算着試卷上的數學題。

    那是一道簡單的幾何立體題。

    幾個正方體疊在一塊,隱形的,顯形的,讓學生算出“一共有幾塊正方體”。這種題不難,主要考孩子的空間想象能力。

    邰笛小時候數學不賴,這麼多年了,也沒把腦子還給老師。

    他挺喜歡這小蘿莉,職業病犯了,特別想刷點好感。他對女孩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輕聲輕氣地說:“不會做要不要哥哥教你”

    女孩嘴裏啃着鉛筆頭,聞聲,擡起梳着羊角辮的小腦袋,睜着水靈靈的杏眼,木愣愣地瞅着邰笛。

    邰笛連忙放大笑容,自以爲魅力十足,親切滿分。

    這笑容咧得太過,後槽牙都看得見。

    女孩呆住。

    她癟了癟嘴,委屈地快要哭出來了,大喊道:“爸爸”

    邰笛忙去捂住女孩的嘴。

    女孩又擡高了音量:“有怪叔叔要捂我的嘴”

    邰笛又趕緊手縮回去,雙手擡起舉在胸前,投降道:“你別哭,哥哥什麼都不幹。”

    女孩忍住了哭腔,抽抽噎噎地說:“你要買什麼”

    “澱粉。”邰笛無語,既然早知道他是顧客,怎麼還防他跟防狼似的。

    女孩起身,小皮鞋”嗒嗒嗒”地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悅耳的聲響,不久,女孩從自己的小賣部出來,甩給邰笛一包澱粉,道:“五塊。”

    邰笛摸了摸口袋。

    女孩突然說:“叔叔,七夕節到了,買給女朋友一枝玫瑰花吧。八元一朵,很便宜的。”

    邰笛早注意到了。

    這小店門口立着碩大的油桶,桶裏七七八八地插着一朵朵即將枯萎的玫瑰花,有正紅也有粉色,顏色倒是豐富,就是全都垂頭喪氣的,萎的萎,死的死,就邰笛這一外行,也能看出它們命不久矣。

    這小姑娘,恃寵成驕,拿可愛來壓榨他這冤大頭呢。

    邰笛委婉道:“小妹妹,你找錯買家了。我沒有女朋友。”

    小女孩扔下筆頭,眼睛亮晶晶的:“沒有女朋友,送給男朋友也行”

    “”這妹子真上道。

    那麼送給顧清溪

    邰笛的心微微一動。

    他指了指那桶子玫瑰,嫌棄地撇撇嘴,道:“給我一枝沒死得那麼明白的,對,就最外面那支,要死不死那個。”

    小女孩找到那枝玫瑰,又給了邰笛一張很眼熟的卡片,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其實這玫瑰花是一個大哥哥送你的,你不用付錢,喏,這卡片也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邰笛心裏一突。

    “那大哥哥長什麼樣子”

    “長相我忘了。”小女孩說,“就覺得他是個黑漆漆的大哥哥,買東西也不怎麼說話。”

    肯定是shadow。

    邰笛嘆了口氣,上次是帶血的玩偶,這次是枯萎的玫瑰,他到底搞什麼把戲。

    小女孩憧憬地說:“大哥哥對你真好啊。他買下了一桶的玫瑰,好多錢呢,他說你想要哪枝就給你哪枝,都是你的。”

    “”邰笛心裏五味雜陳,“哦。”

    小女孩道:“叔叔你不打開卡片看看”

    邰笛無奈,他本不想看的,可磨不過小女孩那雙溼漉漉的大眼睛,應着她的請求掀開了卡片。

    他還沒看清內容,一陣奇異的香味撲面而來,濃烈地縈繞在他的鼻間。

    這香味有古怪

    等邰笛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他頭暈目眩,腦袋混沌不清,逐漸失去了意識。

    眼皮子快要睜不開的那刻,邰笛感覺到有人支撐住了他,粗重的鼻息打在他的後脖頸。那人像是愉悅的,嗓音卻沙啞乾燥,像在喉嚨裏扔了一把砂礫:“親愛的,我帶你回家。”

    這聲音充斥着強烈的佔有慾,讓他感到極度不適。之前看到shadow,明明還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拉着shadow甜甜地叫哥哥。

    邰笛被這姑娘坑了爹,心裏直罵娘:

    下輩子就算是直男,也不生閨女了。全是猴精。

    這才罵完,他就徹底沒任何意識了。

    這是個很破舊的房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從這些土黃色傢俱的古樸風格來看,這套屋子至少有二十年的歲數。

    沒有陽臺沒有窗,光只能從瓦檐縫裏透進來,牆體灰白剝落,被割裂得一塊一塊的,像石斑魚肚子上醜陋的斑點。

    屋內滿是灰塵。

    邰笛坐的地方,姑且稱它爲單人牀。沒有被芯,也沒有枕頭,空落落的木板懸空地架着,咯得他屁股火辣辣地疼。

    昨天好歹苦幹了一夜,今天他本來就不舒服,想着回去好好補一覺。

    誰能想到,還會遇上綁架這種事。

    也不知他這麼久不回去,顧清溪有沒有着急會不會滿世界的找他

    會的吧。

    邰笛發呆。

    他的手腳用麻繩捆在單人牀的鐵柱上,壓根動彈不得,他快速地再腦海裏搜尋一切可以自救的方法。

    想了許久,無果。

    這種時候,他是徹底想念起系統來了。

    “吱呀”一聲,老屋子的陳舊木門從外向內推開,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緩緩踱步走到邰笛的面前,他依舊穿着那套嵐山高中的校服,默不作聲地低着頭,手裏持着一把見刃的匕首。

    匕首

    邰笛皺了皺眉頭。

    shadow這是要做什麼

    之前邰笛還保持着冷靜,等到他發現shadow手裏的匕首之後,他再也冷靜不了,拼命地挪動身體往後躲。

    媽的,無論是毀臉還是要命。

    他都恕難從命啊。

    腳步聲越來越近,shadow的臉近在眼前。他以極緩慢的速度蹲下來,和邰笛保持同個高度

    邰笛嚇得心臟飛起。

    手起刀落。

    邰笛手腳的麻繩全部掉落。

    他暫時自由了,在這狹窄的空間內。

    shadow難言地抿了抿雙脣,愧疚地凝望着他的手腕和腳腕,那裏殘留着被麻繩捆綁過的紅色勒痕。

    他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那些傷痕,語氣飽含歉意,甚至是抽泣的。

    “對不起是我弄疼你了。我不想的可是我怕你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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