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風一收,他未再動作,側耳細聽屋內的動靜。
“嘶這琴絃今兒才換上的,怎麼又斷了還是太勉強了嗎但下午彈的時候,雖有些乏力,但聽起來也算可以啊哎,要不換根弦再試試吧”
阮墨絮絮叨叨地站起身,並不曉得自己的一言一語,全然落在了門外人的耳裏。
一聽她說還要繼續,單逸塵眉心一皺,毫不猶豫便直接推門而入了。
“將將軍”她剛打開櫃門,聽見聲響一轉身,驚得手裏捏着的絲帕落在地上了,還絲毫不知。
男人面無表情地大步走過來,俯身撿起那方絲帕,目光觸及上面的一點鮮紅時,眉心皺得更深了,如夜般墨黑的雙眸沉沉望着她,低沉道:“誰允許你彈琴了。”
他的黑眸幽深得看不見底,阮墨下意識要後退了,左手已然被他一手執起,並不溫柔的力道令她心下一涼,還未問出什麼話來,卻見他低下頭捏着她的手看,聲音依舊低沉:“割破了”
阮墨順着男人的視線望去,才知他在看她食指的傷口,小聲解釋:“是方纔不小心,讓琴絃割的啊”
他、他按她傷口做什麼呀還嫌她不夠痛嗎
“疼了”單逸塵沒有放開她欲抽出的手,冷冷看着她。
“疼”明知故問他怎麼不去割個口子,讓她按一把試試
“知道疼還練琴”他臉色不大好看,語氣更是如同滲了冰渣似的,將那方絲帕往她手上傷口纏繞,“大夫不是說過,傷好前不得練琴還是你存心想加重傷勢,然後就擺脫夜夜爲我彈奏的差事了,對吧”
他在說什麼
阮墨完全被他唬住了,愣愣地傻站着看他給她包紮傷口,明明他沒用多大的力,可她就是無法動彈,任由他扣着手腕,不知作何反應。
單逸塵繞上最後一圈,沒有擡頭:“不敢說話了,嗯”打結時微微使了點兒勁,勒得她輕呼一聲,卻依舊不管不顧繫上了死結。
“我”
一開口竟是哭腔,阮墨立刻就說不下去了,緊咬下脣,想忍過鼻尖這陣酸意再說。
可落在他的眼裏,卻成了無言的抵抗,心頭一陣煩悶,手已然伸過去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你”不料卻被那驟然落下的淚驚住了,“哭什麼”
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扭頭掙開了他的桎梏,盈滿淚花的雙眸微微垂下,啞聲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是覺着手好得差不多了,想趁這幾日熟悉熟悉新樂曲,等徹底痊癒後,再彈予你聽的你混蛋”
混、蛋
單大將軍長這麼大人,還是頭一回被人罵這倆字,頓時更氣了,甩袖便要往外走。
“嗚嗚”
可剛轉身沒走兩步,聽着身後一抽一抽的吸鼻子聲,他又邁不開腳了。
她說,是爲了練新曲彈予他聽,才忍痛練的琴。
呵,所以他非但誤會她了,還那麼粗魯地弄疼她,還把她給罵哭了
罷了,罵就罵了吧,他一個大男人,還跟她小姑娘計較什麼
阮墨想着他人要走了,更加無所顧忌,直接蹲在地上抱着膝蓋哭。
其實,她練琴是有她的小心思的。
目前她與單逸塵能建立的聯繫僅此一件,要是一直因傷無法彈琴,兩人接觸的機會便更少了,這比之前還糟糕。故近日瞧着手有了好轉,她便不斷試着彈奏,也想練首讓他耳目一新的難曲。說不定給他留下印象了,以後能偶爾想起來,也能過來看看她,說兩句話。
不過她承認,自己是有些急於求成了,所以吃了點兒苦頭。可都比不上他一進門,不分青紅皁白便甩了她一個臭臉子,用那種難聽的語氣責怪她,來得難受。
她做這些還不是爲了他,他怎能誣賴她裝病偷懶
而且他抓住她的手腕還隱隱作痛,居然也不曉得小點兒力,突然這麼一疼,立刻能把眼淚疼出來,連帶着之前費力忍回去的那丁點委屈,也尺水丈波地涌了上來。
排山倒海。
單逸塵就站在不遠處,看着哭得慘兮兮的小姑娘,額角微微抽疼,甚至還分出了心思想,若現在回去歇覺,應該很容易就睡着了吧
哎。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還是決定先解決了眼下的麻煩再說。
阮墨已經坐地上了,小臉埋在膝蓋間,纖細的雙肩微微顫抖,嬌小的身影楚楚可憐,換作任何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此刻都會禁不住上前輕輕摟着她,低語安慰。
從未有過與女子親近經歷的他,何嘗曉得“憐香惜玉”如何寫,他知道的,只有軍營裏漢子們的篝火高歌、把酒言歡,一醉解恩仇。
飲酒
他掃了眼小姑娘微紅的左手腕,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骨折不宜酒,他若想再少睡幾日,便儘管試試。
“阮墨。”
不論如何,先讓她停下來別哭纔是。
“嗚”
聽不見
“阮墨。”
“”
誰一直喊她名字想安靜地哭一會兒也這麼難嗎
阮墨轉頭往自己肩上蹭了蹭,把一臉狼藉都蹭乾淨後,才擡起頭來,看見單逸塵竟然還在面前,不由得一愣:“你咳咳,你怎麼,咳咳,還在”
天,嗓子都哭得有點兒啞了。
“整座將軍府都是我的,怎麼不能在了”他的語氣緩和了許多,這話說起來似是淡淡的調侃,倒沒有刺人的意思,“哭完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瓦聲瓦氣地回答:“哭完了。”
“哭完就起來。”
上方伸來的手乾淨修長,她眨眼看了會兒,纔將右手搭了上去,讓他一把拉了起來站好。
“手還疼嗎”
阮墨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左手腕,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頭。
他看得皺眉:“疼還是不疼”
“不太疼了。”她垂首回道。
“方纔,是我錯怪你了,作爲補償,你莫要練新曲了,舊的曲子也好聽。若是能彈了,明晚便繼續到我屋裏奏琴。”
難得他心平氣和地說一回話,臉色也不那麼冷了,阮墨有什麼委屈的氣的,剛也哭了個夠了,老老實實聽完,認真點頭道:“好,明晚我便過去。”
得了滿意的回答,單逸塵心頭莫名一鬆,心情也愉悅了幾分,走前還難得地關心了一句:“早些歇息。”
阮墨送他出屋門,禮尚往來:“哦,將軍也早些吧。”
若她不是站在是單逸塵背後,必定會被他那張黑臉嚇到
別提什麼歇覺不歇覺的了
他就是睡不着,纔出來繞這麼一圈的,結果折騰到現在,精神得不得了了。
也罷,明日之後,便能好好補回來了。
單逸塵輕輕勾脣,雙手負背,邁着大步離開了絲竹閣。
自那日之後,阮墨的生活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無非就是白日在自己院子裏喫喝玩樂,夜裏到單逸塵那兒彈一兩時辰的琴,無趣得很。
而且,最大的問題在於,她與單逸塵的發展也如同停在腳前的鼻涕蟲一般,膠着不前。
“哎”阮墨忍着噁心繞過那條軟綿綿的東西,晃了晃手裏提着的宮燈,慢慢在偌大的將軍府裏走着,“怎麼這場夢就如此艱難呢”
不過師父也說了,這夢是讓她來歷練的,若每回都簡簡單單便過關,那還歷練什麼呢現在既然外在條件無法助她一臂之力,那她就只能靠自己,尋機制造條件了,總不能讓這場夢無休止地做下去吧。
因爲心裏琢磨着事兒,似乎很快便走到了主屋,阮墨照往常般敲了兩下門,徑自推門入內,反手關門,將琴架、古琴搬好,落座,調音,開始彈奏。
熟練得,即使閉上雙眼,都能毫無差錯地完成。
寢房內黑漆漆一片,但她能感覺到單逸塵在裏面,這種近在咫尺卻無從拉近的距離,令她感到心急又無力。
指尖依舊不緊不慢地輕撥琴絃,間或還能分分心去思慮些旁的事,一時辰轉眼即逝,並不算難熬。
然而不知怎的,許是清晨被外邊幹活的小丫鬟吵醒了,害她不得不比平日早起了一個時辰,所以今晚也比平時早困了一個時辰,這會兒已經打起哈欠了。
可距離四更天至少還得彈大半個時辰,裏面的男人估摸着還沒睡過去呢,哪能這麼早偷溜,她只好咬咬牙,強撐着精神繼續彈。
啊好睏
要是能合着眼稍微眯一會兒就好了
又是夜半夢醒。
單逸塵緩緩睜開雙眸,望見窗外如水的皎潔月色,終於將夢裏那一幕幕戾氣深重的畫面,隔絕在沒有盡頭的黑暗之中。
翻了個身,門口那道身影已不在熟悉的位置,估摸着是回去歇息等等,門沿爲何飄着的一角桃粉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