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371章 耳目
    結束了同劉備與諸葛亮的討論,劉禪旋即返回太子府中,興高采烈地將姜維在南中的事蹟向他的同伴諸葛喬、陳邸、馬承等人大大宣揚了一番,引得諸人一陣驚歎,尤其馬承身爲姜維弟子,更覺與有榮焉。

    時太子舍人費禕隨侍在側,聽得分明。

    次日正值休沐,本性從容的費禕放下勞形案牘,孤身一人來到一處酒肆,準備飲酒休憩半日。

    這家酒肆所沽的酒水甘冽無雙,佐酒的小食也有味道,可惜位於市井深處,不甚爲人所知,也虧得他嗜好飲酒,無意間尋得,從此成了常客,逢人就要推薦一番。

    剛踏入低矮的門戶,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伏於角落獨自飲酒,隱約有嘆息聲傳來。

    “這不是公琰兄麼?”

    費禕快步上前,抱拳行了一禮。

    酒客正是蔣琬。他本性嗜酒,與馬謖、費禕、郭攸之並稱荊州四友,也號諸葛四友,關係十分交好。他此前得過費禕推薦,嘗過此間酒水,從此上癮,也時常前來獨酌。

    “原是文偉兄來了。”蔣琬起身行了一禮。

    時蔣琬爲尚書郎,在府中任職,費禕爲太子舍人,在宮中做事。朝廷百廢待興,兩人事務纏身,也是難得才能見到一面。

    既是好友,又是不期而遇,兩人自然便坐到了一起。

    寒暄一番後,費禕問起:“觀兄之面容,有蕭索之意,可是有什麼棘手之事麼?”

    蔣琬搖了搖頭道:“不過被尚書令詰問了幾句,胸中鬱悶,倒是讓文偉兄見笑了……不說這些無趣之事,來來來,許久未見,且滿飲此杯。”

    “好,公琰兄請。”

    當下兩人齊舉酒盞,一飲而盡。

    兩人偶得相逢,都有些高興,一邊飲酒,一邊閒聊,一番推杯換盞下來,案上的酒壺換了三輪,面上均染上一層緋紅,話匣子漸漸打開。

    話題也從最初的秋收,過度到朝廷最新的政令,慢慢延伸到眼下最炙手可熱的南中平叛之事。

    蔣琬飲了一口酒,面帶輕鬆,調笑起昔日好友:

    “破夷王高定,收定莋鹽池,馬幼常此番可是大大的露臉了。聽說再過幾日,他還要盡發越巂郡兵,遠赴滇池剿平雍闓,倘若成事,這份功績倒是令我等望塵莫及矣。不想我等荊州四友,屬他最先建功立業,不愧是四友之首啊。”

    費禕卻奇道:“姜維與幼常之表昨日才傳入宮中,不過一夜,公琰兄業已聽說了麼?”

    “怎麼沒聽說?早已如雷貫耳了。”蔣琬笑道:“說起來,幼常此番建功立業,多少還是沾了姜維之光。文偉兄別看這位天水幼麟是北方歸人,但他破高定,敗朱褒,聚大姓,收夷兵,還能開掘礦藏,此番攻略南中,朝廷聲勢正烈,大抵還是他的功勞大些。”

    說到這裏,他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語氣變得有些頹唐:

    “尤其是他所行的銅藏官私聯營和官收餘銅之法,可徹底解除蜀中錢亂,尚書令對其可是讚不絕口呀,逢人便要誇上一番。文偉兄你是知道的,尚書令脾氣孤僻,很少置喙同僚,這般誇耀,想來確是喜之深甚啊。”

    他口中的尚書令便是被劉備徵辟負責解決錢亂而不從,後被姜維用言語相激,方纔同意出仕的劉巴。

    費禕自然也知道這件故事,他見蔣琬面色不佳,便安慰道:“尚書令爲錢亂憂心,眼見解決在望,自然愛屋及烏了。”

    蔣琬將酒水一飲而盡,自嘲道:“琬身爲尚書郎,卻無法爲尚書令分憂,反倒要假借一介武將之手,着實羞愧難當。方纔嘆息,便是因此。”

    費禕忙忙安慰道:“此言差矣。昔日丞相經略漢中之時,贊兄拓渠道,撫民生,託志忠雅,乃社稷之器,親表爲漢中經略文臣第一功。各人皆有各人的緣法,公琰兄不可妄自菲薄。”

    蔣琬卻搖頭道:“你我交心,不必用客套話安慰。真要說,丞相更評價他‘拓地千里,納民數萬,興商榷,通有無,論敘根本,居功至偉矣’。在丞相心中,琬之才,難忘其項背矣。”

    他面色嫣紅,將盞中酒水一飲而盡,長長嘆息道:“其實何止丞相、尚書令二人,縱觀朝野上下,陛下、太子、三將軍、翊軍將軍、侍中(馬良)諸位,哪個不對其讚許有加?時人將兄、馬幼常、郭攸之,以及我蔣琬並稱爲荊州四友,青年才俊,好一個荊襄俊彥,只他一人,便將我等盡數比了下去……”

    “公琰兄,你醉了!”費禕忙打住他的話頭。

    蔣琬情知失言,乾笑兩聲,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凝重。

    聽了這番醉酒之言,實則費禕心中,也不像面上這般古井不波。蔣琬因爲上官的‘冷落’而失意,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姜維服侍太子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昨日太子得知他自南中傳來的消息後,笑逐顏開、大肆褒獎,畫面仍歷歷在目。

    他自忖服侍太子多年,從未得過太子如此愛戴。

    兩人各有思慮,相顧無言,只顧喝酒,也不知又喝了多少,不覺均有些醉意。

    店家換來第六壺酒,蔣琬斟了一盞,舉到嘴邊,忽擡頭問道:

    “經略漢中時,文偉兄曾與姜維共撫羌胡,在太子府上也曾共事,算得上頗有交往,不知以兄觀之,這位天水幼麟人品如何?”

    費禕本欲拒絕這個話題,但許是酒力發作,他撫須沉吟片刻,最終還是答道:

    “當日丞相也曾有此問。禕回曰:姜維既有膽義,腹有良謀,又深解兵意,實乃龍城之屬,飛將之列也。然則,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勝。禕遍觀姜維歷戰,知此人好立功名,不依定計,愛出奇謀,常有匪夷所思之舉,故禕向丞相諫曰:此人可用之爲偏師,不可爲主將也。”

    蔣琬聽聞,不住點頭道:“文偉兄之見與琬一般無二。他終究是一介遠人,縱使才華橫溢,立下潑天功勞,也比得上我等荊州人士志慮忠純。丞相忙於政務,無暇觀人品德,我等還需警醒耳目,爲先生裨補缺漏。”

    費禕覺得這個提議倒也公允,當即答道:“公琰兄此言在理,正所謂旁觀者清,我等確實當明察秋毫,以防萬一。”

    他舉盞飲了一口,忽想起一事,沉吟道:“說來倒是有一樁怪事……”

    蔣琬頓時來了興趣,坐直身子追問道:“不妨說來聽聽。”

    費禕皺眉沉思片刻,說道:“姜維南下之前於城南軍營編練新軍,太子殿下曾往營中探視,並賜下軍號‘無當’。這本是無上的恩典,只是探視過半,姜維便失了蹤影。後來,有人在城中錦裏見過他的身影……這也是禕某日與隨行護衛太子的陳曶閒聊時方聽說的。”

    蔣琬訝然道:“身爲一軍將領,未得許可,不可擅自入城,這是翊軍將軍明令禁止之事,更何況接待太子卻半途消失,這可是大不敬啊。”

    費禕搖頭道:“許是城中有什麼要緊之事……”

    “未必。”蔣琬斷然否決道:“若真有什麼緊要之事,徑直稟報太子便是,太子體恤臣下,定會允諾,又何必做這不辭而別之事?此中必有蹊蹺!”

    “公琰兄這麼一說,似乎確有不妥……”

    蔣琬正色道:“此事關乎太子安危聲譽,文偉兄身居太子舍人之職,還需好好查上一查。”

    費禕撫須,點頭以示同意:“也罷,便查上一查。姜維忠於國事,那便罷了,倘若懷有私心,我便要及時警醒太子殿下,如此也算我這個太子舍人亡羊補牢了。”

    “合該如此。”蔣琬再一次舉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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