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匈奴人再霸道兇殘,這關中也不是他想來就能來的!大哥,這次定要將那匈奴人打得屁滾尿流,滅一滅這羣異族的威風!”
徐庶冷眼旁觀,心道:“三將軍嫉惡如仇,眼裏容不下沙子,自咽不下這口惡氣,然而三將軍一介武夫,比起他的意見,玄德公顯然還是要倚重孔明之見的。”
他將目光投向諸葛亮,但見諸葛亮沉吟道:
“不知匈奴虛實,冒然出戰,恐有不妥……魏軍內有長安堅城,外有曹洪、曹彰、匈奴三路援軍,我軍若應對不當,恐有進退失據之虞。更何況,曹丕眼下業已得知我軍北伐的消息,不日即返。以吾之見,若無速戰速決的把握,則關中不宜久留,我軍宜收縮兵力至隴西諸郡,先保全實力,再徐徐圖之,不失穩重。”
徐庶聞言,暗自點頭,心道:“在局勢未明之前,不冒險出戰,先行消化已有之戰果,這確是老成持重之見,十幾年未見,孔明行事作風倒是越發穩健了……聞玄德公對孔明言聽計從,想來此番當會遵照他的建議罷……”
三人都將目光投向劉備,劉備疑而未能馬上決斷,負手踱步,沉思良久,忽擡頭問道:
“我等矢志北伐,卻是爲何?”
諸葛亮回道:“掃討凶逆,匡扶漢室!”
“正是。”劉備緩緩頷首,又問:“那麼何爲大漢?”
諸葛亮又答:“江山社稷,百姓福祉,祖宗榮光。”
“不錯!我等從篳路藍縷一路奮鬥至此,一是心繫江山百姓,二爲恢復祖宗榮光……昔日武帝卻匈奴三千里,彪炳古今,今祖宗長眠關中,我爲人子孫,焉能任由異族在他眼皮子底下撒野!今因我等到來,致匈奴入關,我等豈可拍拍屁股就走,而任由匈奴人燒殺擄掠哉!如此行徑,更置關中百姓、祖宗陵寢於何地耶?”
這句話擲地有聲,劉備徐徐吐出一口長氣,目光漸漸變得堅定:“這匈奴若敢來犯,朕定要予以懲戒!”
諸葛亮憂心道:“若久戰不利,恐曹丕歸矣。”
劉備斷然道:“不戰又怎知不能速勝?孔明不必多言,這一戰,有死而已!”
徐庶聞罷大震,舉目復望,但見劉備鬚髮雖白,但精神矍鑠,渾身散發出剛烈之盛,令人莫敢對視。
他忽然想起,赤壁之戰前,曹操率大軍南下征討荊州,荊州牧劉表病逝,令其次子劉琮接替荊州牧,劉琮在手下蔡瑁等人的勸說下,將荊州獻與曹操。
眼前這名男子事前毫不知情,待得知消息時,曹操大軍已經南下,震驚憤怒之餘,只能南撤,渡過漢江往襄陽而去。
因曹操曾屠徐州,曹軍所過之處又多屠戮,襄陽百姓害怕曹操,十餘萬人拖家帶口自願跟隨他逃難,每天只能行進十餘里,向江陵緩慢轉移,在途中的長坂坡被曹操派的精騎追上,差點惹上殺身之禍,但即便如此,依舊不曾放棄百姓分毫!
他爲人和善,氣度恢弘,但一旦堅持某一件事,必堅定到底,從無退縮,縱死無悔!
“玄德公大義至此,我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徐庶振奮精神,抱拳道:“我正有一計,可速破曹彰。”
劉備雙目一亮,側身問道:“哦?計將安出?”
徐庶緩步走到案後的行軍圖前,以手代筆,徐徐道:
“曹操分幷州匈奴爲五部,左部居茲氏縣,中部居大陵,右部居祁縣,南部居蒲子縣,北部居新興縣,大抵都在幷州境內……”
“幷州爲太行、呂梁二山脈所夾,匈奴人若要殺入關中,只能沿呂梁山渡黃河南下。我久在鄴城,多番遊歷北地,熟知河北、京畿地形,知有一處名喚夏陽,夏陽北有一處叫龍門口的峽谷,此地左據呂梁山餘脈,右控黃河水勢浩渺處,地勢險要,玄德公若能先佔據此地,足可擋十萬雄兵。”
這時,張飛發聲問道:“這是阻擋匈奴人的法子,那麼速破曹彰之法何在?”
徐庶笑了笑,道:“三將軍莫急……此番曹彰得到的命令乃是與匈奴人夾擊貴軍,若他得知匈奴入境關中,你猜他會怎麼做?”
說到這裏,他倏忽頓住,只用一雙笑眼,打量帳中三人。
“曹彰與我軍同處一地,又被我等團團困住,與外界失了關聯,若非軍師提點,我軍尚且不知匈奴什麼時候來,他又怎能知道?”
張飛尚不明所以,發聲提問之際,諸葛亮早已明悟,接過話頭道:
“曹彰與匈奴之間無法直接溝通,只能憑我軍的動向推測……倘若我軍營造連夜撤退的假象,誤讓其以爲匈奴襲來,當能誘他出城,我軍可野戰殲之!”
頓了一頓,又道:“我軍更可如法炮製,用此法引誘曹洪出關來戰,擇機搶佔潼關重地……元直果真妙計啊!”
徐庶含笑道:“舉一反三,孔明無愧臥龍之名啊。”
張飛這時終於明白過來,大笑道:“兩位軍師好計策啊!若無石城做阻,俺早已將那黃鬚小兒捅出十八個窟窿了!如何容他猖狂至今!”
劉備亦十分激動,拍案道:“此計甚妙!就以此爲定計,先破曹彰,再下潼關,最後與匈奴決於夏陽龍門口!待擊破匈奴,全軍集合,共克長安,想來到那時,馬鈞的連發石機當已制城,破城就在朝夕!”
是夜,帳中點起重重火把,四人圍案而坐,細細商討明日誘敵出洞之計,議畢,諸葛亮簽署軍令,將各項措施一一傳導。
帳中氣氛前一刻還躊躇不行,到了此時,衆人彷彿見到勝利的曙光,帳內瞬間又變得輕鬆起來。
劉備又是感激,又覺懷念,上前拉住徐庶雙手,動情道:
“元直,我始終感念你的情義……此前你所作所爲,不管爲勢所迫,還是有其他緣由,今日起自當一筆勾銷……曹魏助紂爲虐,不爲人主,只盼你棄暗投明,重歸大漢,不知意下如何?”
張飛應和道:“是啊軍師,你管大哥叫什勞子玄德公,聽着可太也生分了!”
諸葛亮亦從旁勸道:“元直,陛下盼你重喚一聲主公,可是盼了十餘載矣,今日天意教我等重聚,莫非還要效那小兒女之態嗎?”
面對三人的殷殷期盼,徐庶頗爲感動,幾乎要流下淚來,但他沉默半晌,終於還是緩緩將手從劉備雙手中抽出,抱拳苦笑道:
“非是我自矜身份,不願重爲玄德公驅馳,只是此前行差踏錯,我須過不去自己這一關......今匈奴襲來,當務之急是先破匈奴,此事還請容日後再敘。”
他口中雖如此說道,但他自詡俠士,性子孤傲,好情義,重顏面,眼裏難容半粒沙子,心中已萌死志,只想着與匈奴決戰之日,縱馬衝殺匈奴單于,終至馬革裹屍而還,如此對大漢,對劉備,更對自己也算有個體面的交代。
劉備見狀,雖覺失望,卻不疑有他,只道他還需時日撫平心中的糾結與創傷,便安慰他來日方長,莫要胡思亂想,今夜先好生歇息云云,張飛亦跟着不住寬慰。
唯獨諸葛亮,隱然從他暗淡的眼神中讀出心如死灰,不由憂心忡忡暗忖道:
“待到此戰結束,須好好想個法子,開解他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