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審訊室裏,蘇嵐婷垂着頭坐在椅子上,神經質地掰着自己的手指。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她擡頭看去,走進來的是個梳着魚骨辮的小姑娘,她正處於人生中最好的年紀,看上去那麼年輕,即使是在這種陰暗的環境裏,都充滿了活力。

    她是見過她的,來的時候,就是這個姑娘坐在她母親旁邊陪着。

    蘇嵐婷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瞼,指甲被掐得泛白。

    池以歌抿了抿脣,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在心底默默給自己打了個氣,就提起手中的蛋糕盒,坐到了蘇嵐婷的對面。

    她一邊拆開蛋糕和上繫着的蝴蝶結,一邊用一種閒話家常的語氣跟蘇嵐婷講:“我進來之前聽了一耳朵,外面的警察好像已經把你列成了殺害甜甜的重要嫌疑人。”

    “不過我還是不相信。”她說着,朝蘇嵐婷笑了一下,渾不在意地道,“人老話都說了,虎毒還不食子呢,你是甜甜的媽媽,怎麼可能是你對甜甜下的手。”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蘇嵐婷的表情:“真做出那種事情,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

    “是啊。”蘇嵐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聽見她低低地重複,“是連畜生都不如。”

    蛋糕盒上的絲帶落在桌上,池以歌掀開蛋糕盒,裏面是一個做得精緻漂亮的巧克力蛋糕,上面還立着一對生動形象的小人兒。

    那是一對母女的形象,做母親的面帶微笑,溫柔地牽着女兒的手,而她小小的女兒則快活地依偎在她的身旁,充滿信賴地仰頭看着自己的母親。

    做得很像蘇嵐婷和蘇甜。

    “呀,我是不是忘了跟你介紹了”池以歌狀似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姓池,是一家甜品店的老闆,這是蘇甜在我店裏訂的生日蛋糕,她來的時候跟我說,你帶她不容易,她的生日呢,就是你的受難日,所以特意讓我把蛋糕做成這個款式,想要向你表示感謝。”

    蘇嵐婷勉強動了動脣角:“怪不得她前兩天回家晚了,還鬼鬼祟祟把存錢罐裏的錢都拿了出去,原來是去做這個。”

    她一直以爲,是蘇甜大了,也曉得物質了,纔會拿錢出去,想買些她們這個年紀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池以歌切了一塊蛋糕放在蛋糕盤上遞了過去,“嚐嚐吧,甜甜跟我說過,家裏情況不好,所以你們從來不買蛋糕喫。雖然她不在了,但我覺得,她會希望你能喫到它的。”

    其實不是的。

    蘇嵐婷覺得在她內心深處鎖了另一個人,這個人在她心底瘋狂地哭泣吶喊,引得她心口一陣陣地疼了起來。而現實中的她,只是機械地端起女生遞過來的蛋糕,麻木地拿起勺子放進嘴裏,巧克力綿密香甜的口感頃刻間在她嘴裏化開。

    蛋糕很甜,很好喫。蘇嵐婷想,要是蘇甜那孩子真能喫到,大概會很開心吧。

    其實家裏說困難,倒也沒到連一塊小蛋糕都買不起的程度,她就是騙騙她,覺得小孩子,不好在這種地方慣,養得她嘴刁了,那時候問她要這兒要那兒的,煩得慌。

    早知道應該給那孩子一塊蛋糕的。

    池以歌給她切完蛋糕,也不主動跟她講話,她靠在椅背上,戴了耳機,在跟什麼人語音。

    蘇嵐婷聽見她用一種嬌氣的腔調和電話那頭的人講“哎呀,不用那麼麻煩,到時候別累着你,不用,在外邊葷的都喫膩了,想喫素一點的菜,好不好呀,媽~~”

    她最後這聲“媽”的尾音拖得老長,顯然是在撒嬌,也不知那邊回了句什麼,哄得她連連笑起來。

    站在外邊的宋鋒打了個寒顫,對季錚道:“怪不得你說,讓以歌進去更合適呢。”

    別說猛打溫情牌,就衝這聲“媽”喊的,他們大老爺們也喊不出來這調調啊。

    季錚道:“蘇甜的案子,無論蘇嵐婷是衝動作案還是有所設計,她終究不瞭解她所想僞造出來的犯罪分子在下手時的動機和需求,而她在動手後成功說服了自己,讓她自己相信,她這麼做是正確的選擇,這才通過了測謊。”

    “蘇甜的屍體告訴我,她的母親對她並非完全沒有愛意,而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她最後這份殘存的愧疚感,把事實真相挖掘出來。”

    “還有”

    他側過頭去,認真地盯着宋鋒。

    宋鋒以爲他要說出什麼了不得的結論,忙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着,生怕漏掉了什麼。

    “你才第一次見她,不要隨隨便便就叫她以歌。”季錚嚴肅警告道。

    宋鋒:“”

    他只想衝進審訊室,把桌上的蛋糕端出來。

    然後糊季錚一臉。

    審訊室裏,池以歌結束了通話,她摘下耳機,不好意思地朝蘇嵐婷笑笑:“我媽說起話來就是收不住,吵到你了,對不起啊。”

    蘇嵐婷把頭髮別到耳後,突然開口問道:“你和你母親,關係很好吧。”

    池以歌理所應當地點點頭,表現得就像任何一個被家裏疼愛着長大的孩子:“那當然啦,我媽對我最好了,我像甜甜那個年紀啊,簡直是全小區最皮的一個,我媽嘴上訓我,但要是誰真欺負到我頭上了,她絕對是第一個站出來要幫我出氣的。”

    甜甜她有過調皮搗蛋的時候嗎不記得了,好像沒有吧,她其實一直都很聽話,從沒給她惹出過亂子,是個再省心不過的孩子。

    不,或許她也有過很皮的樣子,只是她沒見過。蘇嵐婷記得,她把孩子扔給媽帶的時候,她才一丁點兒大,瘦得像只小猴子,彷彿一轉眼的功夫,她就長那麼高了。

    池以歌絮絮叨叨地說着她小時候跟池媽媽之間的趣事,她像是才注意到蘇嵐婷的面色越來越差,纔將將收住,像是很抱歉的跟蘇嵐婷道:“實在對不起,我說着說着就忘了形。”

    隔着玻璃,季錚淺淺地笑了一下,他望着池以歌,低聲笑罵了句:“小壞蛋。”

    但凡蘇嵐婷對女兒有半分愧疚,她剛剛那話,無疑是明晃晃地給蘇嵐婷心尖上捅刀子呢。

    “你就那麼確定,蘇甜的事,不是我動的手嗎”

    “什麼”池以歌愣了一愣,她好像沒聽明白蘇嵐婷的意思,“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這裏呆太久,緊張得腦子都暈乎了,沒關係,等警方找到真正的兇手,你就可以出去啦。”

    蘇嵐婷留得尖尖的指甲在桌面上劃過,發出刺啦的聲音,尖銳又刺耳:“誰跟你說這個”

    她桀桀地笑起來:“你以爲所有人都跟你媽一樣,天生要愛自己的小孩兒嗎,別做夢了”

    像是要說服自己般,蘇嵐婷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她,她從出生開始,就毀了我的下半輩子,我所有的青春和自由,我跟別人戀愛結婚的權利,都因爲她通通葬送了,我憑什麼要去愛她,憑什麼要爲了她再犧牲一次,憑什麼”

    “她是我肚子裏掉下來的一塊肉,連她的命都是我給的,現在我想收回去,又有什麼錯”

    池以歌像是被她徹底嚇住了,她囁嚅着脣瓣,蘇嵐婷幾乎確信,對面這個女孩兒正在拼命剋制着奪門而出的慾望,這份發現讓她從剛剛開始一直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平靜下來,蘇嵐婷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成了個執刀人,正在一點點敲碎她信賴的壁堡。

    蘇嵐婷欣賞着年輕女孩兒驚恐的臉,她發現對方瞳孔裏的慌張與恐懼很像她的甜甜,那個時候,甜甜對她說什麼來着,哦,她好像是在哭着對她喊

    媽媽,不要。

    她一開始其實沒想那麼做的,只是那孩子真是太煩了,明明看見她和男友在一起,還要大大咧咧地跑出來,差點壞了她的好事;要不是她反應快,說這是她小侄女兒糊弄了過去,沒準男友當時就該知道,她有一那麼大的閨女的事了。

    男人都是那副德行,前面說得再好聽,一知道她有個孩子,就恨不得避她如蛇蠍。

    蘇嵐婷想,爲什麼那孩子非得拉着她,哭哭啼啼地吵個沒完,一副要被拋棄了的樣子,她只想打她幾下的,結果沒收住脾氣,才把她往地上推了一把。

    她是真沒想到,地上有那麼尖一塊石頭的。

    不是沒想過要馬上把人送去醫院,明明連電話號碼都已經按好了,可心裏就覺得有塊石頭堵在那兒,那號碼怎麼也按不下去。

    “我就想呀,反正事情都已經這樣了,送醫院還得花不少錢,就算能救回來,她估計也得恨我,倒不如就這麼算了。既省得甜甜在我們那個家裏受苦,下輩子沒準還能投個好胎,也好把我從苦海里救出來,去了這塊心病。”

    “兩全其美。”蘇嵐婷對池以歌笑了笑,像是真的在詢問她的意見,“你說,對不對”

    池以歌眉心一跳,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對個屁”

    窗外,宋峯撫掌而笑,痛快地道:“罵得好去她的兩全其美,蘇甜有她這種媽,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大黴了”

    季錚沒有搭話,他的視線始終凝聚在池以歌身上。

    審訊室內,蘇嵐婷受了刺激,她會突然一個猛子撲上去,大半個身子趴在桌上,伸手就要向着池以歌的脖頸狠狠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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