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而下看到第三層時,有一本書吸引了她。
那一本書相比兩旁的書,微微突出了一些,似乎是不久之前被人剛看過,放回去時有些匆忙。便抽出那本書。隨手一翻,卻從書裏掉出一張照片,飄飄搖搖地落在她的腳面上。李蘿拾起照片,相紙已經有些泛黃,黑白的畫面裏有三個年輕人在一起微笑。
她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照片,開始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同一時刻,丁曉南家的餐桌上放的卻不是早飯,而是一隻沾滿泥土並且不斷散發着腐爛氣味的破舊旅行包。
肖易明看着捂住鼻子躲得遠遠的丁曉南,沒好氣地說:“讓我挖出來的人是你,你倒是過來看哪”
這女人,大半夜的不讓他睡覺,非讓他去挖屍骨。好不容易證明花圃裏果真有一具屍骨,她卻把眼睛閉得緊緊的,看也不敢看,一根手指胡亂指了指就叫他又埋了起來。等他埋了一半,又突然指使他再挖出來,說是旅行包要拿出來。他整個後半夜就忙着挖來埋去,折騰得渾身大汗。
丁曉南一看他走近過來,便緊張得大叫起來:“走開走開,”一臉嫌惡,還加上雙手交叉在胸前的防禦姿態,“你身上臭死了”
肖易明額上的青筋很明顯地跳了兩跳:“你到底過不過來”
丁曉南連鼻子都皺了起來,發出語音不詳但意義鮮明的怪響:“嗯呃”
青筋又跳了兩跳,簡直鼓了起來:“過不過來”
“呃”
“呃你個頭”怒火中燒的人大步上前,劈手就把丁曉南的胳膊一抓,不顧她的大呼小叫有多痛苦,硬生生地拖到了餐桌前,“給我看清楚了”
“看就看,嚷什麼嚷嗓門大了不起啊”丁曉南眼睛也翻了起來,雙手把腰一叉,“打開”
“什麼”
“把包打開,笨得一毛啊你”
“你自己沒手啊”
“我的手不是用來幹這種事的。”
“什麼”
“怎麼,你能砸爛我們家古董門,就不能打開一隻小小的旅行包”
“你”肖易明氣得直哆嗦,“好好好”
泄憤似地抓過旅行包,嘩的一聲猛拉開包口。用力過大,旅行包又在地裏埋了十幾年,險些撕壞了。他一一拿出裏面的東西,幾件衣服,一堆亂七八糟的紙張,上面都寫滿了字,但已經模糊了,一個皮夾,皮夾裏有少量現金,一隻破破爛爛的信封,隱約可以看見裏面放的是各種證件。還有一隻黑色封面的小記事本。
丁曉南一一檢視了證件,每一個證件上確實都寫着王峯的名字。
看來殺人埋屍,交換身份,也確實不是簡單的幻覺。
肖易明也拿過那隻黑色封面的記事本,一頁一頁地翻閱。多是一些很簡略的記事,很尋常。直到有一個名字跳入他的眼中,不由得怔了一怔。轉頭問丁曉南:“你說,王峯殺了郎煜寧以後,交換了彼此的東西”
“是啊。”
“那這是”
他指了指記事本上包含了某個名字的一行,遞給丁曉南。丁曉南狐疑地看了一眼,不覺也是一怔。
和阿玖一起吃了飯,約好把一切安頓妥當後,接她過去。
阿玖會是夏玖嗎畢竟用玖這個字做名字,並不很常見。
丁曉南恍然想起曾看到郎煜寧有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記事本,突然明白了:“這是郎煜寧的。”
肖易明不解地問:“可是他的東西怎麼會在王峯的包裏”
“那個時候突然停電了。王峯趕上去偷襲郎煜寧的時候,不小心撞翻了茶几,他自己的文稿和小記事本就全混到了一起。一定是他在把文稿塞進旅行包的時候,連記事本也夾在了裏面。”
“既然是郎煜寧的記事本,裏面說不定會有一些線索。”
兩人慌忙仔細翻查起來。記事本似乎用了沒多久,很快就翻到了最後一頁。幾排很工整的字跡,還有一個很醒目的紅圈圈。恰恰是丁曉南站在樓梯上時,看見郎煜寧正在看的那一頁。現在他們看得很清楚,紅圈圈裏面是一個日期。
91.7.4。
終於找到了。
兩人第一次相視而笑,匆忙回頭去看那幾行字:一、報到,正式上班。二、阿玖的預產期。三、小妹的比賽結果要公佈了。
肖易明抿抿嘴:“沒筆啊。”見丁曉南愣愣地望着她,知道這是代溝的結果,只好重說一遍,“ybe。”
時間很快到了中午十二點。
夏玖一邊擺放飯菜,一邊看了幾眼兒子。一向愛睡懶覺的夏懷寧,今天很反常地起了一個大早,還訂了許多菜。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卻又不肯說,只是頻頻地向門口張望,好像在等什麼人。但是一發現她在看他,便又馬上裝作在幹別的事了。
夏玖道:“懷寧,菜都來了,喫飯吧。”
“等等,”見母親詫異地看着他,便又模糊道,“我現在還不餓。”
夏玖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變得有些莊重:“已經十二點了。”
夏懷寧語塞了一會兒,知道已經瞞不下去了,低低地道:“媽,我請了一個客人。”
這個答案並不算意外。
夏玖平靜地點點頭:“誰你新交的那個朋友嗎”
受她的影響,兒子也不是一個合羣的孩子。身爲母親,她也一直很期待兒子可以交到朋友。再沉重的恩怨,有她們去承擔就足夠了,她從來也不希望會影響到兒子的生活。
夏懷寧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是誰,只道:“她馬上就來了。”
“好,”既然兒子不肯說,夏玖也不再追問,體貼地道,“媽再去拿一副碗筷。”
彷彿是約好的。夏玖剛拿來第三副碗筷,就響起了一串悅耳的電子門鈴。夏懷寧立刻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開了門。夏玖的視線便也很好奇地緊隨他而去,卻在看到來人時雙手一抖,碗筷差點滑落。
李蘿站在門外,定定地看着愕然不已的夏玖,輕聲道:“姐姐。”
夏玖感覺到心臟一陣猛烈地收縮。她微微一顫,試圖掩飾地笑道:“原來是李蘿啊。懷寧,快叫李阿姨,請李阿姨進來坐”一面很熱情似地爲她拉開椅子,一面繼續說些客套話,“我還以爲懷寧請的是誰,原來”
“姐姐。”
李蘿聲音不高不低,卻正好打斷了她,慢慢地走了進來。夏懷寧在她們身後關上了門,將三人和外面的世界阻隔了。
李蘿一直走到夏玖身旁,很平靜地問:“懷寧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還想瞞他多久”
夏懷寧看看夏玖,又看看李蘿,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了母親身上:“媽”
夏玖嘆了一口氣,忍不住眼中有點酸澀。她輕輕放下碗筷道:“懷寧,不要叫她阿姨,你應該叫她姑姑。”
“媽”夏懷寧吃了一驚,怔怔地看着李蘿,“姑姑”
“你爸爸也不叫鬱寧,”夏玖抽泣了一聲,“叫郎煜寧。”
“可是爲什麼,她和爸爸”
“姑姑是跟你奶奶姓的。”
李蘿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泛黃的照片,遞給夏懷寧。照片的中間是一個年約三十的斯文男人,微笑地攬着兩個年輕女人。左邊那個年齡略長些,二十四五歲,右邊那個還是學生模樣,挺多十七八歲。夏懷寧深吸了一口氣,年長的女人正是他曾經年輕的母親,而年幼的正是年輕的李蘿。那麼中間那位他不認識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嗎他輕輕地摸了摸相片中的男人,眉眼甚至神情,都和自己太想像了。不應該說,是他太像男人了。
夏懷寧不由得雙眼溼潤起來。從小到大,他無數次地靠自己的想像來描繪父親的模樣,但是他現在覺得,沒有一次描繪到父親真正的神韻。他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媽,”他殷切地望着母親,“我爸還活着對不對”
夏玖輕輕搖晃了一下,捂住嘴低低哭泣起來。
李蘿紅着眼眶道:“他很久以前就死了”
夏懷寧的眼淚滴落下來,懂事地點點頭:“果然是這樣。”默然了一會兒,又問,“他是怎麼死的”
“他是被人謀殺的。”
“誰”男孩子愣了一愣,便緊緊地捏起了拳頭。
李蘿按下他的拳頭,安撫地道:“你不用知道他是誰了,他也已經死了。”
母子同時愣住了。
夏玖震驚得連聲音都顫抖了,一把將李蘿拉到一邊:“他怎麼會死了我昨天還看到了他。”
李蘿深深地看着夏玖,壓低了聲音又重複一遍:“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