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的交流中,夏玖陡然醒悟,臉上的血色頓時退得乾乾淨淨。她渾身都在發抖,分不清是報了仇的喜悅,還是因爲扼殺人命的驚恐。或者,兩者皆有。

    “小蘿,你”

    她似乎是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但是木已成舟,再說什麼也沒有多少意義了。

    李蘿微微一笑。夏玖的這一反應完全在她預料之中。她溫情脈脈地拉過她的手,很珍惜似地握緊道:“姐姐,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夏玖吃了一驚:“爲什麼”

    李蘿很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夏懷寧,輕輕地道:“等和你們喫完這頓飯,我就去警局自首。”

    “你瘋了”夏玖緊緊地抓住她,彷彿略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一般,“那個人罪有應得,你沒錯”

    李蘿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就算我不去自首,遲早有一天他的屍體也會被發現的,何必等到”

    “不要說了。”夏玖激動地打斷,“我不會讓你去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還有我呢”

    “姐姐”

    夏玖用力地抱住李蘿,含着淚水的眼裏卻閃爍着堅毅的光芒。她看見兒子呆呆地站在一旁,便又很嚴厲地交待他:“懷寧,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

    十六歲的少年一天之內知道了太多驚人的消息,大腦裏已經一團混亂。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他是聽見了一樁謀殺嗎

    “懷寧”夏玖放開了李蘿,更嚴厲地看着他,“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你聽見沒有”

    夏懷寧看着母親鐵青的面孔,終於被動地點了點頭。

    夏玖鬆了一口氣,抱了抱兒子,又恢復了和藹的神色:“我們喫飯吧,”說着,還微笑起來,“難得我們可以一家人一起喫飯。”

    李蘿應了一聲,也微笑起來。

    她早就知道夏玖會爲她保守這個祕密。而且,萬一有一天郎煜寧對了,是王峯他的屍體被發現了,夏玖纔會是那個兇手。

    她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李蘿喫完一頓充滿溫情的午餐,回到自己家門前時卻有點意外。她承認,這點意外還有點破壞她的好心情。

    丁曉南和肖易明已經等了她約有半個小時。

    丁曉南朝她擺了擺手:“沒在家喫飯”

    李蘿儘量自然地朝友人一笑,一面拿出鑰匙開門一面很輕鬆地回答:“是啊。”推開了門,讓客人進了屋裏,又問,“你怎麼會來的有事”

    丁曉南向來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和肖易明對視了一眼,便開門見山道:“李蘿,原來你是郎煜寧的妹妹。”

    李蘿正要把門關上的手頓了一頓。等她確定丁曉南並不是在提問,而是在陳述時,便繼續關上了門,利落道:“是。”

    她回答得太利落,丁曉南倒愣了一愣。回想起李蘿這些年和冒名頂替的王峯從來沒有兄妹一般的親密,醒悟道:“這麼說,你其實早就知道現在的郎煜寧並不是你真正的哥哥”

    “不錯,從我進社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不是我哥哥了。有誰會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自己的妹妹”李蘿回頭望了望丁曉南,又望了望肖易明,他們誰也沒有坐下,“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丁曉南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拿出了那本陳舊破損,並且依然散發出腐爛氣味的筆記本。

    李蘿皺了皺眉頭,從她手裏接過筆記本,飛快地翻了幾頁。很快就到了最後一頁:“這是我哥哥的”

    “不錯”

    “你們是怎麼找到的”

    “我們”

    丁曉南略略有些猶豫,她不想傷害到自己的朋友。

    肖易明接替道:“我們發現了他的屍體。”

    李蘿果然吃了一驚,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無比。她難以置信地問:“他的屍體十多年了,就算你們找到了,也只剩下一具白骨,你們怎麼知道是他你們又是在哪裏找到的”

    一連串的問題把丁曉南問倒了。她很難具實回答。關鍵是,即使說了事實,李蘿也不會相信。搞不好,還會把他們當成神經病。

    “呃”還得由肖易明來解決這個難題,“我們今天打理了曉南姐姐家的花圃,打算種一點別的花草。在挖掉別的花草時想不到它們的根長得都很深,結果就挖到了這本筆記本就在它旁邊,所以我們據此認爲就是郎煜寧。”

    丁曉南見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心中不由得萬分佩服:果然是個謊話精

    纔剛想完,就被肖易明惱怒地瞪了一眼,便又有點心虛:哦,對了,這小子可以聽見別人的“強烈”心聲。

    李蘿半信半疑地應了一聲,卻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逗留:“你們已經報警了嗎”

    “還沒有。”

    李蘿點了點頭。

    肖易明覺得很怪異:“你好像一點也不希望我們報警。”

    李蘿默默地一笑。

    “爲什麼你不希望你哥哥沉冤得雪嗎”

    “已經沒有必要了。”

    肖易明微微皺起了眉頭。

    李蘿徑自走去沙發坐了,看着茶几上的小盆栽道:“明天,你們就會發現我們的郎總編,”說到這裏突然頓了頓,“失蹤了。”

    肖易明和丁曉南吃了一驚。誰都聽得出最後三個字的語調有些微妙。

    丁曉南小心地問:“什麼意思”

    李蘿看了她一眼,好像這個問題很多餘:“就是你認爲的意思。”

    丁曉南驚愕地回望她。李蘿的態度好像在閒聊家常,而不是在討論一個人的生死。恨一個人就可以如此漠視一個人的生死嗎丁曉南心裏隱約有些不舒服。

    肖易明問:“是你讓他,失蹤的嗎

    “不是。”李蘿沒有看肖易明,而是又看了丁曉南一眼,“可是如果你們去報了警,我就會跟警察承認,是我讓他失蹤了。”

    肖易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默不作聲地看着李蘿的一舉一動。

    丁曉南心裏一顫,問:“你在掩護夏玖”

    李蘿笑而不答。

    “就算你想掩護她,警方也會查出事實真相的。”

    李蘿有些好笑地道:“這種話你表弟這樣的小孩子來說還差不多。我們天天和各種各樣的新聞打交道,你難道不明白我知道細節,我也有動機,如果你是警察你相不相信是我乾的”

    沒有人回答,便也沒有人繼續提問。三人都沉默了。

    良久,她又問丁曉南:“你會報警嗎”

    丁曉南看着她的眼睛,心情漸漸沉重,彷彿有一塊巨石正壓在心頭。

    出了李蘿居住的小區,丁曉南還是有點呆呆的,提不起精神的模樣。肖易明故意找了幾次茬,也沒引起她的注意,只好也跟着心情不好起來。

    “你真的不打算報警了”他問。

    丁曉南沒有猶豫只是很無奈:“嗯。”

    “可是,我覺得她在利用你的友情。”

    丁曉南露出一抹苦笑:“利用就利用吧,誰叫我也喫這一套。”

    肖易明本想狠狠罵她一聲笨蛋,不知怎的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接下去道:“我也不覺得她是在掩護夏玖。”

    丁曉南一怔,找回了一點精神:“爲什麼”

    “爲什麼她是你的朋友,你不是應該比我更瞭解她纔對”肖易明笑着搖了搖頭,“你這個人真是經不起考驗,一碰到跟自己有關的人腦子就變漿糊了。”

    “告訴我爲什麼”

    “我問你,如果現在是你要掩護李蘿,而我要追究,你是直接告訴我人是你殺的,還是人不是你殺的,只是你要掩護別人”

    丁曉南一頓,試圖替李蘿解釋:“也許她是覺得對我應該坦白一些。”

    肖易明搖頭道:“反正都是利用你的友情,爲什麼要曲線救國我倒是覺得她有點刻意撇清了。還有,你沒發現嗎她太冷靜了,甚至沒有要求看一看郎煜寧的屍骨。那可是她十多年音信全無的親哥哥”

    丁曉南也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了:“你的意思是,她有事情瞞着我們”

    肖易明聳聳肩膀:“我不知道。可是我有一個預感,雖然你已經解開了雨夜電話之迷,但是這件事還沒有真正結束。”

    說話間,一輛出租車停到了他們面前。

    肖易明道:“你上吧。”

    丁曉南疑惑地問:“你又要幹什麼”

    “我得回家了。”

    “啊”

    “總共就放三天假全花在你身上了,我明天要回學校。”

    “可是你不是說事情還沒完嗎”

    肖易明翻了個白眼:“我不要上課啊再說,那股殘念已經消失了,你暫時沒有危險。”

    “暫時”丁曉南有點腳底發寒,“可是你說過我家還有一隻貨真價實的鬼啊”

    肖易明撇撇嘴:“你不是說人家沒有惡意的嗎有它罩着你,更不用怕了。”

    “啊”丁曉南在心裏哭道:誰要一隻鬼來罩啊

    肖易明聽得一清二楚,很痛快地仰頭三聲笑:“哈哈哈。”見又來了一輛出租車,便很瀟灑地鑽了進去,一邊友好地朝丁曉南擺手一邊笑得春暖花開道,“放心,有空我再來看你”遂揚長絕跡。

    丁曉南呆站了三秒鐘,終於反應過來,衝着出租車消失的方向憤怒地揮了揮拳頭:“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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