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南看了他一眼,從包裏拿出一疊照片,啪的一聲扔在了茶几上。最上面的照片裏一片鮮血,一個女人大睜着雙眼,下半身被捅成了一攤爛肉,兩腿之間的牀單已經被染得紅裏發黑。肖易明只看了一眼,便從胃裏涌起一陣酸水,差點吐出來。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嘔吐感,坐直了身子。

    “兇案現場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翻看下去,各種角度的拍攝,各個細節的特寫,讓他受到的衝擊不亞於親眼目睹,除了警方不會有第二方拿得出這麼細緻的照片,“你哪來的”

    馬曉南提醒道:“你忘記鄭含了”

    肖易明頓時記了起來:“那個法醫。”他還和他喫過一頓飯。

    “看完了,我還得給他送回去。”

    肖易明嗯了一聲,繼續翻下去,一直到其中的一張照片出現,纔不由自主地停住。這張照片拍的是臥室的天花板,偏向東面的部分有三個鮮血寫成的大字,正對着躺在牀上的張娜,每一筆每一劃恣意揮灑,說不出的痛快淋漓。

    下不來

    肖易明默默地看着,一股惡寒從腳底直竄進大腦。他敢打賭,張娜一定是看到這三個字以後才死去的。

    “這三個字,”定了定心神問,“是兇手寫的”

    馬曉南搖了搖頭,指了指他看過的第一張照片:“你仔細看看她的手。”

    肖易明依言重拾照片。女人的手因爲生前過度的掙扎,手腕上的皮膚都磨破了,一雙手掌也滿是鮮血。但是不像牀單上那種沾染氤氳的血,而更像是粗略擦拭後殘餘的血。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是張娜自己寫的”他也爲自己的發現大喫一嚇,“這怎麼可能她一直都被綁在牀上啊”

    “總算說到關鍵上了。”馬曉南滿意地點了點頭。

    肖易明疑惑地問:“什麼意思”

    “你見過能讓手腳綁着的人到天花板上寫字的鬼魂麼”

    肖易明好笑道:“怎麼可能就算是鬼魂操縱她,不解開綁住她的膠帶也還是做不到。”一語說完,忽然明白了馬曉南的意思,“你認爲兇手在裝瘋賣傻”

    馬曉南反問:“他像嗎”

    當然不像。他想的就是他說的。可是也不可能是鬼魂先操縱張娜在天花板上留下了自己的血書,再把她綁回牀上,哪個鬼魂會那麼無聊。那麼還有一種可能。

    “兇手說出他以爲的事實經過,但是事實並不是他以爲的那樣。”肖易明擡頭望着馬曉南的眼睛,“不是鬼在操縱人,是有人在背後搞鬼。”想了想,腦海裏突然跳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催眠”這不僅可以解釋兇手爲什麼對不是事實的事實那麼的堅信不疑,也能解釋他爲什麼可以爆發出那麼強大的力量:一手託着一個受傷垂死的女人,另一手抓住她的手在天花板上寫字,可是要不小的力氣。

    馬曉南一拍桌子,指着肖易明蹦出兩個字:“聰明”她要說的正是這點,“有人操縱兇手殺人,還製造出鬼殺人的假象”

    但是肖易明卻遠沒有馬曉南那麼興奮。略略一想,又皺起了眉頭:“不對,這件事裏確實有一個鬼魂。”

    “嗯”

    “也難怪你不知道。我今天中午見過韓金髮的妻子吳梅,有一個鬼魂就徘徊在她身邊。那個鬼魂的怨念很強大,”回想起中午的遭遇,肖易明心有餘悸,“差點殺了我。”

    馬曉南大喫一驚。對於自己的推理,她很有信心,可是對於肖易明的特殊能力,她也同樣沒有理由懷疑。

    “這麼說,有一個人,也有一個鬼會是人鬼聯手麼”

    “目前來看,這是最大的可能,”肖易明的表情越來越深沉,“也許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交易,或者有其他的聯繫。”

    馬曉南又搖了搖頭,她還是覺得有點奇怪:“我不明白,如果有一個鬼了,爲什麼還需要人去搞這麼多事,直接讓真鬼去殺人不就結了”

    “如果殺死張娜的時候還沒有那個鬼呢”

    馬曉南又喫一驚,頓時醒悟:“有人利用張娜的死,招喚了一個鬼魂”

    肖易明點了點頭:“所以我說也許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交易,或者有其他的聯繫招喚鬼魂可不像請人喫飯那麼隨意,人必有所求,鬼必有所需。”

    馬曉南的興奮全消失了,只剩下一顆涼嗖嗖、冷冰冰的心。她還以爲解決了一個奇案,原來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第五章窗外的臉

    酒紅色的太陽一點一點地沒入了雲層,夜晚即將再一次降臨。

    盧小青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不知不覺就有些全身發抖。她沒有勇氣直視黑暗,趕在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前,狠狠地拉上了窗簾。呼吸顫抖地背靠着窗戶,眼前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張娜悽慘可怖的死狀。

    是她回來了

    只要一想起那個名字,心臟便是猛然一陣收縮,帶來一種無法言喻的絞痛。

    盧小青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回客廳,顫着一雙手打開了所有的燈,然後才虛脫了一般癱坐在沙發上。寬敞的公寓一度讓她住得很舒適,可是現在只是加劇了心裏的不安。很想,有一個人可以陪在自己身旁。她拿過手機,翻開通訊錄,長長的一串名單出現在彩色屏幕上。但是翻來翻去,卻沒有一個能夠讓她覺得可以打出這個電話。包括那個和她有着親密關係的男人,她的情夫,她的上司。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怎樣把性和愛分開。

    吳梅謝欣華

    也不行。想必她們現在也並不比她好過。

    下不來

    張娜如果知道這會成爲她的死亡遺言,之前就一定不會那麼興奮地提起那個遊戲。這竟然是一個可怕的詛咒

    盧小青越想越害怕,可是越害怕便越無法停止胡思亂想。她像一隻無助的貓一樣緊緊蜷縮在沙發裏,手裏死命攥着那隻手機。因爲用力過猛,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弄出了缺口都沒發覺。忽然她緊盯了手機屏幕,迅速地按下了一連串數字。電話那邊隨即傳來一陣單調的嘟嘟聲。

    她把手機緊緊地貼在耳邊,生怕聽錯了一點聲響。

    接電話,快,快,快

    也許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電話果然接通了,傳出一道柔和沉靜的男人聲音:“喂”

    “小宇”盧小青整個人立刻死而復生,抓着那隻小小的手機就似乎抓住了男人的臂膀,“你終於接電話了”壓抑了好幾天的恐懼一泄而出,禁不住都有些哭意,“你在哪裏爲什麼一直不接我電話”

    年輕的男人在那一端愣了一愣,便很溫柔地安撫她:“小青,你怎麼了不要哭,我怎麼會故意不接你的電話呢你也知道,我馬上就要畢業了。這幾天一直在專心忙畢業論文,所以就關機了。”頓了一頓,聽她還在抽泣,便有點着急地問,“你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小宇”盧小青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張娜死了”

    暫短的沉默後是男人不敢相信的聲音:“什麼”

    “小宇我好害怕”盧小青發現,一旦放縱了脆弱就再也堅強不起來,她只想盡情地向她心愛的男人訴說她的恐懼,“你快來你快來”

    男人絲毫也沒有猶豫,連忙道:“好好好,我馬上就來。你不要哭,在家裏乖乖等我。”

    “嗯”

    通話被迅速地掛斷了。

    盧小青心裏稍微平穩了一些。她胡亂擦乾淨眼淚,睜大了眼睛一心一意地注視客廳裏的掛鐘,開始一秒一秒地默數着時間。周圍一直很安靜,漸漸得連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盧小青坐在沙發上,抱緊了膝蓋,努力地不去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三百

    五百

    他沒有來到。

    六百

    七百

    他還是沒有來到。

    盧小青抱緊膝蓋的雙手不知不覺又顫抖起來。房間裏很空曠很安靜,很冷清很冷很冷

    她眼睛沒有辦法再盯住掛鐘,總是驚疑不定地一會兒飄向左邊一會兒飄向右邊。當她看到左邊時,就總覺得右邊有人在冷冷地看着她;可當她看到右邊時,那人卻又好像在突然之間躲到了左邊。耳旁也總是會響起一些細微的聲音,像有蟲子慢慢地爬過,又像有塵土輕輕落下。全身的神經隨着時間的悄悄流逝,越繃越緊。

    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敲擊聲,驚得盧小青渾身一抖,差點從沙發跌落。

    砰砰砰

    聲音來得更猛烈了。

    盧小青瞪着那扇門問:“誰”

    “小青,”一道滿是擔心的熟悉嗓音隔門而入,“是我啊”

    盧小青頓時大鬆一口氣,飛快地跑去開了門。

    瘦高的年輕男人正喘着氣,飽滿的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是一路飛奔而來。好看的眼睛裏盛滿了溫柔,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盧小青心頭一動,也顧不得人還沒有進來,便埋頭撲進他懷裏。男人措不及防,不禁倒退了兩步才穩住身體。見盧小青在他胸口聳動着雙肩,已經哭起來,唯有更溫柔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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