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易明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許不忍心。他畢竟太年輕了，面對韓金髮這樣老奸巨滑的人精，嫩得就像才萌芽的小草一樣。
韓金髮看出了他的動搖，忙又加上兩分投入：“只要我妻子不死，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對，只要她不死就行了，缺胳膊少腿，哪怕丟掉了半條命也不要緊。只要她還能呼吸，還能借他好運道就行了。
肖易明猶豫了一會兒，經不住韓金髮一再懇求，只得短嘆道：“好吧，我試試看。”
韓金髮終於鬆了一口氣。見他們又要走，連忙道：“請再等一下。”轉身回去茶几前，掏出支票簿刷刷刷簽了一張，畢恭畢敬地用兩隻手遞到肖易明面前，“一點心意，還請笑納。”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一串數字。
馬曉南瞄了一眼，不覺在心裏嘖了一聲：乖乖，趕上她整整一年的收入了。
肖易明婉拒道：“韓先生不必客氣，我也是受學校委託。”
韓金髮馬上道：“學校那邊我當然也是要打招呼的，不過，您爲了我妻子的事東奔西跑，就算不要報酬，調查的費用也該由我出。”
大商人就是大商人，真會說話。
馬曉南不易察覺地笑了笑，見肖易明還想拒絕，暗地裏踩了他一腳，咬着牙儘量不開啓嘴脣地提醒道：“別忘了我家被你砸壞的古董門還沒修呢。”
肖易明忍着疼，惱火地笑了笑，對韓金髮道：“既然這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遂接過支票。
纔到手上，便被嗖的一聲抽走了。
馬曉南一邊把支票收進自己的口袋裏，一邊笑呵呵地道：“你還小，阿姨替你收着。”
肖易明感覺得到自己頭上的青筋跳了兩跳。
之後，韓金髮便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別墅。
別墅外的小路上，來時搭乘的出租車還停在那裏。這裏家家戶戶都有私家車，所以很少有出租車出入。知道他們還要用車，於是司機就乾脆一直等着。
“這筆錢都夠你裝十扇門了，”肖易明一邊朝出租車走去，一邊算賬，“現在可是你欠我了。”
“屁”馬曉南眼睛一斜，“還有我的精神損失費呢”
“什麼”
“那可是我家家傳的老屋，讓它被你破壞，我簡直就是有愧於祖宗啊”捂着胸口道，“現在想想，都很心碎”
肖易明翻了個白眼：“神經病，怪不得你跟吳梅、謝欣華還能和顏悅色，原來是同類啊”
“哼沒有我壓場，你能從她們嘴裏得到線索”
“那是因爲她們心裏有鬼，”想起那兩個女人，肖易明就很不痛快，“尤其是那個吳梅，總覺得她還有點不對勁。”
這一點，馬曉南倒是很贊同。
“既然她會是最後一個，也應該是特別的。但是從她的敘述裏，一切都好像是張娜的過錯，她和盧小青、謝欣華都不過是一時好玩，沒有阻止而已。”
肖易明接下去道：“但是謝欣華說得也很清楚。她說她和張娜、盧小青，還有吳梅是不一樣的。是她們殺了人，而她沒有。”
“所以有一個人說了謊。”
是謝欣華，還是吳梅兩個人都已經被張娜的死嚇破了膽，這樣的狀態下真的還能再隱瞞事實麼
馬曉南拉開車門：“是時候去查一查梁靜了。”
“嗯。”
肖易明口裏應着，卻沒有立即上車。在車前停了一停，轉頭向別墅二樓看了一眼，原本正站在窗前觀察他們的女人慌忙退到了窗簾後。
馬曉南也看見了吳梅，問：“怎麼了”
“有一件事，我還是有點在意。”顧忌到司機也在場，不得不壓低了聲音耳語，“今天，那個女鬼一直很安靜。上一次，她分明是很討厭我試圖追查根源的。”
馬曉南看了他一眼，問：“你不是暫時沒辦法用你的特殊聽覺了嗎”
“只是沒辦法聽清楚而已，但是還是可以聽到模糊的聲響。我們在和吳梅談話時，她一直就在旁邊。”
“一直就在旁邊”馬曉南不禁打了個哆嗦。
人們總愛說陰陽永隔，好像兩個世界是多麼的遙遠。誰又知道，另一個世界可能比左鄰右舍還要近。
“如果她不想讓我們追根刨底，沒理由這麼安靜啊”
“但是如果吳梅歪曲了事實，她也同樣沒理由安靜啊。”想了想，又道，“或者上一次，她以爲你要幫吳梅，但是這一次她已經看出來你也是很討厭吳梅的，所以就沒有再爲難你。”
兩人方一前一後地上了車。
別墅二樓的臥室裏，吳梅躲在窗簾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出租車揚長而去，直到它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裏才略略鬆了一口氣，放下了窗簾。她手足僵硬地坐在牀邊，過度的飢餓感逐漸甦醒，頭腦開始發昏，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
只剩下她一個人，空氣裏浮動的寒意好像也更明顯了。
不知什麼，耳旁突然響起一些可疑的聲響。很細微，稍縱即逝。
吳梅感覺到好像有一根冰涼的鋼針猛地紮在尾椎上，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誰”
韓金髮還是他又在耍什麼花招，在監視她、恐嚇她
一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爲，她就又憤怒，又害怕。她二十二歲就嫁給了他，正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候。同牀共枕了近七年，卻原來連他是什麼樣的人也沒搞清過。
或者，直接把你弄成植物人還比較省事。
韓金髮說過的話不期然跳出腦海。那陰森的眼神，惡毒的淺笑，像無數條冰冷的蛇直往她心裏鑽。
吳梅驚喘了一口氣，全身劇烈地抖動起來：她到底嫁了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呵呵
耳旁突然又響起一聲輕笑。細細的，柔軟如髮絲，是一個女人的輕笑。
“誰”
吳梅尖叫一聲，悚然起身。動作過猛，連日不曾進食的身體又太虛弱，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她雙手抓住紅木椅背，晃了一晃，總算勉勉強強站住了。
牀上只有她一個人坐過的痕跡。
你撒謊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像一道輕煙在房間裏飄來蕩去，忽遠忽近。近的時候，好像就貼着她的耳朵，她能感覺到耳廓上的一層細茸毛被極輕地吹拂着，癢得難以忍受；遠的時候，又好像從千里之外模模糊糊地傳來，夾雜着一串混亂的電流聲。
吳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因爲她聽出了那是誰的聲音。
“梁靜”她尖細的聲音裏染上了一層哭腔，“是你你一直都在跟着我”
女人只是輕輕地笑，帶着一點痛快的得意。你的仇人就在你眼前，她因爲你而驚恐顫抖，像一隻稚嫩的小雞毫無抵抗之力。換成誰，纔不會發出同樣的笑聲
吳梅的手指太僵硬，漸漸抓不住紅木椅背。手上一滑，整個人便癱坐在地。
“我我不是有意要騙他們的”驚恐的眼淚很快淌滿了整張臉，“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馬上讓韓金髮叫他們回來，我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們”
不許說你敢泄露一個字，我馬上就殺了你
她大爲惶恐的四處張望，明知道看不見對方還是停止不了：“你別殺我不然，我給你請高僧唸經請道士做法事啊你別殺我”
呵，你也會有怕我的一天
“當年的事，誰也沒想到會發展到那步田地”
閉嘴
一聲狂怒地暴喝，刺激得吳梅耳膜都在抽痛。房內的溫度似乎又下降了許多，一股森冷的寒意在她周圍肆虐。
誰也沒想到你以爲你還在跟那兩個人說話
吳梅一邊哭一邊抖：“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小、太無知”
別把自己說得那麼無辜你問問自己，爲什麼不敢把所有的事實告訴他們難道不是因爲你知道自己有多噁心嗎
吳梅哭了很久，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
我誰也不會放過女人咬牙切齒地說，言語中的恨意像潮水一樣澎湃，你們有多噁心，我就要你們死得多噁心。張娜，那個一天到晚總是以爲自己高貴得不可侵犯的賤人，有什麼死法比讓她成爲一個下三爛的婊子更適合盧小青，仗着一副好皮囊，走到哪裏都要扭腰擺臀，我就讓她自己悔了那副引以爲傲的皮囊
吳梅靜默地聽着，從頭冷到腳。
你呢你覺得你最拿得出手的是什麼
吳梅不覺瞪大了眼睛，心臟都跟着一陣麻痹。她臉色煞白地捧着胸口，撲通一聲歪倒在地上，像一條枯魚大張着嘴不停地喘息。
你不用現在就怕成這樣還有謝欣華呢一個一個來，誰也不用着急呵呵
女人的笑聲愈來愈輕，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吳梅躺在地上，卻還覺得那笑聲仍然在她耳邊不停徘徊，又像某種詛咒的旋律在她頭頂不停繚繞。她的神經越繃越緊，越繃越緊終於啪的一聲斷了。
“啊”
她不顧一切地放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