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裏。

    謝欣華身心俱疲地坐在單人牀上。肖易明和馬曉南的一場來訪,就像一塊石子落入了她因爲驚恐而凝固的思維裏,他們被趕走了,她的思維也重新活動起來。她不能再躲回衣櫥裏,如果梁靜不肯放過她,她躲到天涯海角也沒用。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謝欣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大腦裏把每個能找的人重新梳理一遍。忽然一個久違的名字跳出了腦海,她猛然睜開雙眼。當年,大家雖然沒有正式約定過,但是卻出於相同的動機,極默契地遵循了一條規則:高中畢業以後,誰也不再聯繫誰,讓發生過的一切隨着各奔前程而徹底遺忘。

    她不禁去想:如果張娜、盧小青、吳梅,還有她,都像那個人一樣,沒有因爲碰巧又到了同一個城市而恢復聯繫,是不是還會走到這步田地

    她摸出手機,那個人的手機號並沒有存在她的手機裏,但是一直在存在她的大腦裏。她把那串數字一個不差地按了下去。嘗試了許多次,電話那邊都沒有人應答。她知道那個人還在刻意迴避,但是她必須把現在的情況傳達過去。於是,改發了一條簡潔的短信。

    梁靜回來了。

    全城的人都已經知道張娜的慘死,那個人也一定會知道。那麼,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會比千言萬語更管用。

    果然,不到一分鐘,對方也傳來了一條短信。

    你在哪裏

    謝欣華飛快地回覆了自己暫住的酒店和房間號。對方便沒有了動靜。漫長的等待開始了。也許也並不漫長,因爲那個人一定在儘可能快地趕過來,畢竟誰也不敢拿這種事開玩笑。只是她一個人在靜寂無聲的房間,難免坐立不安。她時而走到門邊,傾聽門外的聲響,時而走到窗前,從窗簾的縫隙窺視外面的情況。

    不知道在房裏來來回回走了多少遍,雙腿都有些僵硬了,門外終於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謝欣華渾身一顫,就好像枯竭已久的電池在一瞬間又充滿了電。急急忙忙地跑去門邊,一把打開了門,卻不由得愣住了。

    “你你是”

    門外的女人一身黑衣,立起來的衣領已經遮去了下半張臉,還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鏡。儘管這樣足以讓大多數人認不出她的樣貌,但是謝欣華還是看得出來,她不是那個人。

    謝欣華頓時緊張起來,本能地就想關上門,可是陌生女人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反應,搶先一步抵住了門。

    “你是謝欣華”

    謝欣華不答,只死死地抵住門,關不上,卻也不讓陌生女人打開。

    “你不用緊張,我對你沒有惡意,”說着,很顧忌似地向走道兩旁看了看,壓低着嗓音道,“是她叫我來的,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在這裏”

    的確,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她在這裏。

    想到這裏,便半信半疑地放她進了房間。

    女人取下墨鏡,折平衣領,露出一張頗有幾分姿色的臉,皮膚不像吳梅那麼白皙光潔,微微透着一點小麥色,配着高挑挺拔的身姿,顯得很落落大方。

    謝欣華默默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遲疑地道:“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你”

    “哦”女人很習慣這種說法一樣,微微一笑,“是在電視上吧,我上過一個關於新聞工作者的訪談節目。”

    謝欣華一驚:“你是”

    女人拿出證件遞到她面前:“你好,我是城市日報的記者,李蘿。”

    謝欣華面色陡變,上前就把她往門外推:“滾,快滾我不接受任何採訪”

    李蘿先還嘗試和她溝通,無奈謝欣華只是悶頭推搡,不由得突生一把怒火。

    “你鬧夠了吧”

    聲音不大,但嚴厲的語調足以讓謝欣華停止顛狂的舉動。李蘿狠狠地瞪住她,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令謝欣華低叫了一聲。

    “你要找的人,已經死了。”冷冷地說完,李蘿便用力地甩開手。

    謝欣華跌跌撞撞地,一屁股坐在了牀上。她心底一片冰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麼”

    李蘿似乎懶得和她廢話,直接從包裏拿出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指着那個同時是妻子又是母親的女人道:“她,已經死了。”

    謝欣華倒吸了一口冷氣,好半天才艱難地緩過來:“她也死了”

    李蘿收起照片,完全一副毫不在乎的口吻:“是死了,不過不是因爲你們那檔子破事她死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了。”

    她的冷酷讓謝欣華有點惶恐:“你知道我們的事”

    “對,她告訴我的。”

    “不可能”也許是虛張聲勢,也許是不能接受,謝欣華的聲音不覺就高了起來,“這件事,她不可能告訴別人。我們都不會告訴別人。”

    李蘿笑了笑:“沒錯,她不是親口告訴我的。我是在她死後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了她的日記。”她當然不是用這種方法知道的,只不過免得謝欣華在這個問題上再和她糾纏不清。

    “她是怎麼死的”謝欣華還是有點懷疑,“你和她又是什麼關係”

    李蘿有點不耐煩:“你沒有看新聞嗎大約一個月前,東三環高架橋上又出了車禍,她和她的兒子都沒有幸免。”

    謝欣華隱約記起,好像是看過這麼一條新聞。只是沒有想到,那對可憐的母子原來是她認識的人。

    “至於我和她的關係,她是我的嫂子。”

    聽到這裏,謝欣華又警惕起來:“你撒謊,她老公明明是姓郎的,可你姓李。”

    “我大哥從父姓,而我從母姓。”見她還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只得又掏出另一張照片,“你看清楚了,這是我哥哥出門上大學那年和我的合照。”

    謝欣華接過照片看了又看,不能否認照片中兩個年輕的面孔的確有六七分相似。兩個人站在一起的親密神態,也很能證明血緣的聯繫。她默默地把照片遞還給李蘿,雖然還有一點排斥,但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激烈。

    “出了什麼事讓你覺得梁靜回來了”李蘿放柔了語調,見謝欣華還是猶豫着不肯說,便道,“現在除了我,也沒有別人能幫你了。”

    謝欣華微微一抖。她知道李蘿說得是事實,猶豫再三,終是開了口。

    “她回來復仇了”她緊緊地捏住自己的手,手心裏一片溼粘的汗水,“不殺光所有的人,她絕不會罷休。”說着,抖抖縮縮地拿起自己的手機,打開短信信箱。信箱裏只留着一條信息。

    她沒有勇氣再看那條短信,直接遞到了李蘿手上。

    李蘿看着她恐懼的模樣,已經隱約猜測到短信的內容。她略略準備了一下,便打開了。彩色屏幕上現出寥寥可數的幾個字,卻飽含着一股令人手足發冷的殺意。

    誰也逃不掉

    李蘿的手在不經意間,微微顫抖了一下。停了一停,還是翻查了這條短信發來的時間,就在今天凌晨0:00,或者說昨天深夜24:00。發來短信的號碼,是一串亂碼。

    謝欣華聲音發抖地道:“前天我收到了第一條短信。看完以後,馬上就刪掉了。可是剛刪掉,就又收到了一條。無論多少次每次都是這樣,只要我一刪掉,馬上又會收到一條”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頭髮,瀕臨崩潰一般地低語,“誰也逃不掉誰也逃不掉”

    聽着她神經質的尖細聲音,李蘿心裏也有點發毛。

    “冷靜點,”她打斷她的重複,“梁靜如果真的回來了,你躲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謝欣華猛然醒悟,抓住李蘿道:“那該怎麼辦”

    李蘿想了想,一把將人拉起:“先離開這裏。”

    謝欣華驚懼地掙扎:“不,外面更危險。”

    “你在這裏也只是等死”李蘿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躲開,“想想張娜和盧小青是怎麼死的。”

    對,她們都死在自己家裏。

    謝欣華不敢再掙扎了,順從地由着李蘿把她拖出房間。

    結了賬,出了酒店,謝欣華小聲地問:“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李蘿一邊找出租車,一邊回道:“寺廟,道觀去鬼魂不敢去的地方。”

    本地並沒有什麼有名的寺廟道觀,只不過有一些胡亂唸經騙死人錢的假和尚假尼姑。要說是普陀寺、靈隱寺這些佛家勝地,還比較信服。

    謝欣華懷疑道:“那種地方,有用嗎”

    李蘿頭也不回地問:“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謝欣華不出聲了。

    一輛出租車從拐角出現後,便直直地向她們開過來。不等車子停穩,兩人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上了車,李蘿報了距離最近的寺廟。司機也不多話,立刻調轉方向,開離酒店。

    紅燈停,綠燈行,一路都很平靜。

    謝欣華卻不知怎麼的,始終無法放鬆一些,反而越來越緊張。身體的深處,總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危機感,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一點一滴地鮮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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