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太突兀,包蓉愣了一愣,纔回味過來趙熙姍並不是隨便說到那天水上樂園的事。她在試圖告訴她,自己會流血淚的原因,但可惜她自己也沒弄明白。

    “你們在水上樂園裏玩的時候,還有沒有發生別的事”

    “別的事”趙熙姍很迷惑地抓了抓頭。

    “有沒有碰到奇怪的人”

    “水上樂園裏的人很多很多阿姨,什麼樣才叫奇怪的人小丑嗎”

    “不是”包蓉也不知道該怎樣說,才能既不傷害她幼小的心靈,又能讓她明白,“有沒有人主動跟你說過話,或是給東西給你喫呢”

    “啊有的”趙熙姍恍然大悟,“有一個叔叔他想請我喫冰淇淋,不過我沒有喫成。”

    “什麼樣的叔叔你能把當時的事說給阿姨聽嗎”

    “嗯戴着一副眼鏡,白襯衫,黑褲子,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叔叔。他站在一棵大樹下,手上拿着好大一個草莓冰淇淋,笑眯眯地向我招了招手。我正想過去的時候,爸爸也給我買了冰淇淋,所以就沒有過去了。”

    “那個叔叔呢”

    “我拿了爸爸的冰淇淋後,本來想和他一起喫的,但是他已經走了。”

    “他後來還出現過嗎”

    “沒有了。”

    “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人試圖接近你嗎”

    “沒有了。”

    包蓉一時間也問不下去了。那個男人看起來是很可疑,但也可能只是單純喜歡小孩子。況且他跟趙熙姍又沒能接觸到,即使他有什麼不軌的企圖,也不可能實現。

    那麼,趙熙姍究竟爲什麼會流血淚了呢

    “阿姨”

    “啊”

    包蓉猛然回神,卻見資料袋不知何時落到了趙熙姍的手上。她還翻出了那一疊照片,很好奇地都鋪在了自己的腿上。包蓉嚇了一跳。不用腦子也知道,誰當媽都不可能把那種往事告訴女兒。何況還是這麼小的孩子。

    “這張照片把我媽媽拍醜了。”小女孩指着趙麗嫺的照片,很認真地說,一會兒又指着另一張,“啊,這一張是我媽媽小時候的樣子嗎”

    “呃是啊。好了,乖,這些東西阿姨都有用。快給阿姨收起來吧”

    那些文字材料沒關係,小朋友又不識字。主要是照片。包蓉急忙收着照片,偏偏小女孩又拿起了一張照片。

    “阿姨,”小女孩很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原來你認識這個叔叔”

    “嗯”

    “他就是那個想請我喫冰淇淋的叔叔啊”

    照片裏,年約四十的男人微微揚着嘴角,神態平靜。金屬框的眼鏡笨重地壓在鼻樑上,蓋住了他一半的五官。

    一條街的距離並不長,但拎了兩手滿滿的東西,感覺就像比實際距離又長了一倍。趙麗嫺嗓子又不舒服,馬曉南也不好沒話找話說。沉默的效用,就是讓手上的東西變得更重,腳下的路變得更長。好不容易走到交通路口,綠燈正好轉了紅燈,馬曉南連忙放下兩隻沉甸甸的袋子,趁機放鬆一下雙手。買得東西太多了,手提帶壓得兩隻手掌心一片通紅裏透着一條白痕,又麻又痛。自己給自己輕輕揉捏的時候,耳旁忽然響起了趙麗嫺粗啞的嗓音。

    “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想讓我女兒知道。”

    馬曉南微微一怔,擡起頭看向趙麗嫺。從側面看,女人更是瘦得悽慘,顴骨高得嚇人,臉上最應該有肉的臉頰也是凹陷的。了無生氣的面孔很平靜,那雙有點呆滯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看着人行道對面的秒數。

    “所以”她接着說了下去,“想知道什麼,你可以現在問我。”

    “”馬曉南抿了一下嘴脣,“不用了。”

    趙麗嫺轉頭看了她一眼,又一次微微愕然。

    馬曉南誠實地回道:“忽然覺得這樣的採訪也沒什麼意思,不想做了。”

    趙麗嫺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在同情我嗎”

    馬曉南沒出聲。

    趙麗嫺便又轉回頭,繼續看着紅綠燈:“那你要怎麼跟報社交待”

    馬曉南笑了一下,有點諷刺地看了一眼四周的高樓大廈:“這麼大的城市,永遠不會缺新聞的。”

    “嗯,”趙麗嫺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是。”

    城市裏時時刻刻充滿了新鮮和刺激。這一分鐘還是新的,下一分鐘就是舊的。更新換代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乏味的,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而已。

    又安靜了一會兒,趙麗嫺又喑啞地開了口。

    “其實,除了你,最近也有其他的媒體找過我。”

    “”

    “可能是因爲中秋快到了吧整整二十年了”趙麗嫺苦澀地笑,“真是的,又不是什麼重要的紀念日。”

    話語裏輕微的抱怨,卻比大聲的咒罵更讓馬曉南覺得心酸。還以爲自己好心地成全了趙麗嫺的平靜,卻原來她早就已經連這也失去了。

    “他們給的價錢都不錯哦他們說那叫取材費。”

    “嗯。”

    “我本來也想接受的,可是他們一定要刊登我和我女兒的照片我跟他們說了很久,有兩家做了退步,答應只放我以前的照片可是我想來想去,最後還是算了。”趙麗嫺笑着嘆了一口氣,悲哀中又帶着一點驕傲,“你不知道我女兒有多聰明,看了一遍的圖畫就能畫出一模一樣的,聽了一遍的故事馬上就能重複出來。要是讓她看見我以前的照片,還是會認出是我的。”

    馬曉南想說,她認不出的。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趙麗嫺一點也不知道,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差別有多大。她只是出於一個母親的擔憂,不想拿女兒的快樂去冒任何的險。

    像她這樣的女人,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兄長,沒有了工作,沒有了丈夫除了女兒一無所有。所以她的一切,也都是爲了女兒。

    “但是一定還是會有其他媒體來找我的,”趙麗嫺也很清楚所謂採訪這回事,她以前的那些事對媒體來說還是有吸引力的,“遲早我會和某一家達成協議。所以我想,既然一定會被採訪,還不如你來採訪。”

    馬曉南想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

    “我一定會跟社裏爭取最好的取材費。”

    “嗯。”趙麗嫺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問吧。”

    “我想聽你親口說說那天晚上的事。”

    趙麗嫺額頭上的青筋猛地一跳,但臉上還是儘量維持了平靜。

    二十年前

    中秋之夜,月亮又大又圓,天還沒黑就爬上了天空。等到太陽完全下了山,一片夜幕中就只有它雪亮雪亮的,照得外面如同白晝。

    趙麗嫺很早就放了學,乖乖地在客廳裏做作業。

    廚房裏飄出一陣陣的香味,母親鄒虹正忙得熱火朝天。中秋是個傳統的大節日,從團圓的意義上講,重要性僅次於春節。每家每戶再忙,今晚也一定會一家人坐在一起喫頓團圓飯。所以她買了很多菜,雖然做不出飯店裏的水準,但家常菜也要豐盛。

    趙麗嫺做完了作業,清蒸螃蟹也好了。鮮香氣味像一陣陣的波浪涌進客廳,饞得她只流口水。

    常言道中秋喫膏蟹,重陽喫肉蟹。一年之中,中秋的螃蟹蟹黃最厚,味道最鮮美了。

    趙麗嫺眼巴巴地看了看蒸鍋,又回頭看了看媽媽。但鄒虹埋頭忙着切蟮絲,一點也沒看見女兒饞得可憐的模樣。趙麗嫺努力地嚥了一口口水,但十歲的女孩子哪裏忍受得了美食的誘惑。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去鄒虹身邊,拉了拉母親的圍裙。

    “媽媽”

    鄒虹很忙,還有好幾個菜沒做,便沒有什麼耐心:“幹什麼”說這話的時候,看也沒看女兒,手上切完了蟮絲,又拿過一個洋蔥。

    “我我”

    鄒虹嘖了一聲:“我什麼,快說”

    刀子咔嚓一聲切開了整個洋蔥,辛辣粘稠的汁液也隨着刀鋒飛濺到了空氣裏。

    趙麗嫺個子矮,剛好夠到砧板的高度。洋蔥汁恰恰噴在眼睛裏,辣得她頓時流了眼淚。

    “媽,好辣”眼睛又漲又痛,她本能地揉了揉眼睛,卻更痛了。這下是真地哭了。

    鄒虹只好放下了刀,一把拉住趙麗嫺,拿開她的手看了看她的眼睛。唸叨了一句:“真是的”便拉着她去了流理臺前,開了自來水,一下一下地給她洗眼睛。

    自來水很涼,澆在眼睛裏,雖然比洋蔥汁好一些,但也很難受。鄒虹又只想快點接着做菜。

    “媽,媽”趙麗嫺緊閉上眼睛,一邊躲一邊喊,“輕一點,輕一點”

    “你真是嬌小姐啊一點洋蔥汁就哭成這樣,給你洗又挑三揀四我還有一槽事要做呢”

    “媽,媽,疼”

    “疼也給我忍着不幫忙就算了,還盡給我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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