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嫺被母親一把抓住了胳膊,躲也躲不開。自來水從臉上順着脖子一直流進了衣服裏,胸口又溼又冷。

    “我不洗了,不洗了”

    “把眼睛睜開”

    “不洗了,真不洗了”

    “叫你把眼睛睜開,”鄒虹有點火了,“害你的嗎”

    趙麗嫺不說話了,只是尖叫着拼命掙扎。鄒虹也跟她對上了,一手按住她的脖子,一手接了一把自來水就直接去她眼睛上狠命地揉,有幾次手指都擠開了眼皮,直接擦過了眼球。趙麗嫺嚇得半死,忙揮舞着雙手推開她的手。

    “媽”

    忽然響起一道青澀的少年聲音,鄒虹陡然住手。趙麗嫺睜開眼睛一看,身材單薄的少年單肩揹着書包,正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們。他和她有一雙相似的,又黑又大的眼睛。但是少年的眼睛黑得更爲深沉。

    “哥哥”

    趙麗嫺飛奔去少年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腰。少年也緊緊地抱住她,替她撥開粘在額頭上的頭髮,摸了摸溼漉漉的臉。

    鄒虹擠出了一抹笑容:“今天放學挺早的,不用上晚自習”

    趙志希低低地嗯了一聲,感覺到妹妹還在發抖,便更緊地攬住她小小的肩膀:“媽,你剛剛,跟妹妹在幹什麼”

    “呃沒什麼她來廚房搗亂,結果被洋蔥汁辣了眼睛我就是給她洗洗。”

    “哦。”趙志希便也沒說什麼,只是很安靜地看着她。

    鄒虹漸漸地不自在了。

    趙志希又道:“媽,那你忙吧,我來給妹妹洗就行了。”

    “好好好,順便給你妹妹再換身乾淨衣服。”鄒虹轉頭又拿起了菜刀和洋蔥,“你們出去吧,等爸爸回來就可以喫飯了。

    趙志希彎腰抱起妹妹,去了自己的臥室。

    雖然鄒虹的工作一般,但趙達剛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收入還不錯,房子也是單位分的。本來只是兩室一廳,趙達剛就自己動手,在較大的那一間中間加了一道牆,勉勉強強隔成了兩個小臥室,兄妹倆一人一間。

    趙志希放妹妹在牀上坐了,就去拿了毛巾和乾衣服,又打了一盆溫水。

    “哥哥”

    “嗯”

    “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趙志希正在絞毛巾的手不覺一頓。轉了頭笑了一下:“怎麼會呢”復又回頭用力地一絞毛巾,響起一片嘩啦啦的水聲。

    趙麗嫺委屈地撅起嘴巴:“那爲什麼她總是對我那麼兇”

    趙志希給她擦了擦臉,又擦了擦一頭的頭髮:“媽媽正在忙着做飯嘛到了晚上,還不是給你喫的。”

    “纔不是呢爸爸就不這樣。”

    趙志希又停了一下,問:“你覺得爸爸喜歡你”

    “那當然。”趙麗嫺大點頭,帶着一點神氣,“我喜歡爸爸,也喜歡哥哥。”想起鄒虹,就有點負氣,“以後我們三個人住,不要媽媽。”

    趙志希好像笑了,但又好像嘆了一口氣。他反覆地摸着她的頭,很憐愛地看着她:“其實媽媽也沒有那麼不好。她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只是有點不開心。”

    “爲什麼不開心”

    “”

    紅燈轉成了綠燈。兩人連忙拎起東西,隨着擁擠的人流一起匆匆地過了馬路。

    馬曉南問:“你們兄妹感情很好”

    趙麗嫺點了點頭:“我哥哥他真的很疼我。”

    “聽你說的,你媽媽好像比較偏心你哥哥”

    趙麗嫺酸澀地笑了一下:“其實也差不多的。我更小的時候,記得我哥也經常挨我媽的打。不過我哥從來不反抗。後來我哥大了,我媽纔不打他了。”

    本來還以爲問題出在爸爸的身上。但是現在看起來,媽媽似乎是更重要的原因。

    “你爸爸知道你媽經常打你,也打過你哥嗎”

    “不知道。我媽在他面前掩飾得很好。我們也從來沒告訴他。”

    趙志希不告訴趙達剛,原因顯而易見,可是爲什麼趙麗嫺也

    “你爲什麼不告訴你爸爸”馬曉南問。

    “我哥哥不讓我說,”趙麗嫺枯槁的面容上浮起一絲哀傷,“他總是說都是他不好。他總是”嘶啞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一個人揹着所有的負擔。”

    常期的壓抑,把趙志希逼到了崩潰的邊緣。而那晚再次看見妹妹被母親傷害,終於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後來呢”馬曉南繼續問。

    “後來我哥就什麼也沒有說了。我換完了衣服就在他房裏自己玩,看他寫作業。等我爸回來了,我們就一起喫飯。喫完飯,一起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就都去睡覺了。一切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事情發生的時候,你什麼也沒聽到嗎”

    “其實那天晚上我是有聽到一些聲音的。可是我很害怕,不敢過去。正好主臥室很快又恢復了平靜,我就以爲沒事了,便又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已經到了早飯時間,可是客廳裏還是那麼的安靜。”趙麗嫺隱約激動起來,眼神也有點恍惚地看着前方,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先去找哥哥,可是哥哥不在,所以我去找爸爸。爸爸的門下墊着一塊深紅色的地毯,不知道爲什麼溼了一大片。我推了推門,推不動,怎麼也推不動因爲我哥哥死的時候,就坐在了那扇門的後面我知道的,他不想讓我看到他到死,都想保護我”

    趙麗嫺哭了。她拼命地咬着嘴脣,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精瘦的脖子上凸出了一條條可怕的青色血管。

    從趙麗嫺家出來,正是下午兩點。趙熙姍隔着防盜鐵門,向她們笑着揮了揮手。趙麗嫺點了一下頭,便鏗的一下關上了門。包蓉和馬曉南也習慣了她的處事方式,兩人互相笑望了一眼,轉身離開。在趙麗嫺家喫完了豐盛的一頓午餐,她們卻只覺得有點消化不良。尤其包蓉,總覺得那間小小的屋子裏陰風陣陣。

    “趙熙姍見過趙達剛”馬曉南驀地停下了腳步。

    “你別這麼大聲好不好”包蓉摸了摸心口,“我這裏也涼嗖嗖的呢”

    “趙達剛不是已經”

    “是啊所以才嚇人啊”

    死了二十年的人馬曉南心裏格登一響,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就跳出四個字:陰魂不散。

    “趙熙姍流血淚,也是因爲他”

    包蓉連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真是晦氣我看我們趕緊去廟裏還是觀裏燒個香,求個符吧”

    “等一下等一下。趙達剛爲什麼要找趙熙姍呢”

    “我哪知道”

    “當年趙達剛雖然死得很慘,但是趙志希也不比他好到哪裏去,他也算爲自己報了仇了。還有什麼理由再出現呢”

    “人家是鬼,管你那麼多”

    “什麼呀你以爲鬼就是整天翻着個眼白見人就殺的鬼也是人變的,他們的思維方式也仍然是人的思維方式。一定是有心結沒解開,纔會變成鬼的。”

    包蓉聽得很新奇:“是這樣嗎”

    “那當然要不然,你還以爲人死了都能變鬼啊那還做人幹什麼,怕鬼幹什麼乾脆都去死,做鬼多痛快,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唔”包蓉歪頭想了想,望向馬曉南,“看不出來你好像挺懂這回事的”

    “”馬曉南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硬着頭皮道,“什麼事都得說得通才行嘛說不通的事就是沒道理。”

    “哦”包蓉的話音裏還透着點懷疑,但說出來的話還算買賬,“就照你說的,也不一定是什麼複雜的理由。趙達剛不是很疼趙麗嫺這個女兒嗎也許也就是愛屋及烏,想來看一下自己的小孫女而已。對,一定是的,他還想請她喫冰淇淋呢”

    “我覺得不是。你說過,當時趙麗嫺的老公去買冰淇淋了,只剩下母女倆。他的行爲,更像是要把趙熙姍從她媽媽那裏引走。”

    包蓉語塞了一下。其實在知道那個所謂的叔叔是趙達剛以前,她也認爲請喫冰淇淋是假,想要引走趙熙姍是真。可是:“趙達剛把自己的孫女從女兒那裏引走,又能幹什麼呢”

    馬曉南吐了一口氣,雖然她現在還不知道,但是這麼鬼祟:“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回到報社,馬曉南和包蓉透過玻璃窗看見簡寧正在總編辦公室伏案工作。包蓉就是遠遠地看着他,都要忍不住咽一下口水。認真的男人果然更帥。

    馬曉南敲了敲門,簡寧便擡起頭來,朝她們笑了一下:“請進。”待她們在他面前站定,分別掃了一眼,視線便又落在了包蓉的身上,“採訪是不是不太順利”

    “不不不,”包蓉連忙澄清,“趙麗嫺還挺配合的。”

    馬曉南也道:“該要的資料都有了,我下午就把稿子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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