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趙麗嫺的臉色太蒼白,連嘴脣都泛着青色,看得陳宇十分擔心,“是不是剛纔吃了很多水”說着放下女兒,摸了一下她溼漉漉的頭髮,“還是去醫院吧”

    小女兒着急了,蹦着跳着地鬧:“我不要,我還要玩”

    趙麗嫺心亂如麻,心底頓時涌起一股煩躁:“不,我們馬上回家。”

    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並不嚴厲。但這是她第一次斷然否決女兒的要求。小孩子愣了一下,陳宇也微微驚訝地望了她一眼。

    趙麗嫺看着他們一無所知的臉,忽然覺得很難過。他們是一家人,就在不久之前,她還以爲獲得了幸福。可是他們並沒有真正的瞭解她,那樣的幸福也只是虛弱的假像,風一吹就散了。

    其實,從十九年前起,時至今日,她仍然是孤獨一人。

    她不想再向丈夫解釋,也不想再勸哄女兒。她覺得又累又無助,只能難受地別過臉去。

    女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陳宇蹲下身子抱着她,輕輕拍她的背。

    陳宇最終還是說服了女兒。交換的代價,是給她買最大號的草莓冰淇淋。

    趙麗嫺被滿腹心事折磨得昏昏噩噩,怎樣走出水上樂園,一點印象也沒有。好像一點頭的工夫,一家三口就已經站在了馬路邊的巴士站,等着回家的那一班車。斜對面反方向的巴士站已經站滿了人。她便無神地看着那一羣神色各異的男女老少,有人在頻頻看錶,有人在微笑低語,幾個假日出遊的中學生們在嬉戲打鬧,正好遮住了一個靜靜坐在站臺座位上的男人。不多久,學生們等的車慢慢駛來,他們連忙伸長脖子看了看,三三兩兩地向車子迎上去。男人的臉霎時顯露了出來。

    平淡無奇的五官,老舊古板的金屬框眼鏡。

    他雙手放在膝蓋上,就像他以前一直喜歡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看電視一樣,有點鬆散地坐着。但是他的眼睛,透過了厚厚的鏡片,微笑了一樣,直直地看着她。

    趙麗嫺登時渾身冰冷,無法自已地顫抖起來。

    世界在一瞬間全部失去了顏色,那些吵吵嚷嚷的人也都變成黑白電視裏無意義的背景。只有男人很開心似地,慢慢朝她擡起了手,手指朝下地輕輕一勾。

    過來。

    她看見他的嘴脣這樣動了動。

    趙麗嫺顫抖着,大腦想要後退,雙腿卻想要按照他說的做。所幸全身的肌肉都那麼的僵硬,兩隻腿也好像灌了鉛那樣的沉重。

    動不了,對現在的她來說真是太幸運了。

    男人臉上的微笑輕輕僵硬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鏡片反光的錯覺,他的眼睛裏也似乎閃過了一道雪白的光,令人心寒。然後他又笑了起來,比之前更加和藹可親,再度朝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孩子,快過來。

    趙麗嫺還是不能動,連眼睛也不能轉開。但是在她眼角的餘光裏,一個小小的身影慢慢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是她的女兒。

    心臟陡然一跳,身體彷彿有一個萬丈深淵,等着它墜落。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着女兒帶着一臉不正常的淺笑,一隻小手還握着剛舔了兩口的冰淇淋,慢慢地,慢慢地,向對方走去,走到了馬路中心。

    嘟嘟

    尖銳的喇叭聲和刺耳的剎車聲幾乎同時響起。被撞到的沉悶聲響也因此消失不見。

    趙麗嫺只看到一個龐然大物帶着一股颶風從她眼前擦過,女兒小小的身體像雜技演員一樣在空中翻騰轉體,啪的一聲,狠狠掉落在路面上。冰淇淋摔了一個稀巴爛,但很神奇的是,女兒卻只是頭部擦破了,流了一點點的血,並沒有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大灘大灘的鮮血像水一樣無窮無盡地流出來。

    丈夫發出一聲慘叫,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狂奔到女兒的身邊。女兒閉着眼睛,神態甚至算得上安詳。他嘶啞地喊着女兒的名字,想要抱住她,卻又怕傷害了她,只能手足無措地捧着一團虛空。

    她從來沒有看過丈夫落淚,但是此時此刻,丈夫已淚如泉涌。悲痛讓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臉漲紅了,雙手顫抖着抱住自己的頭,青色的筋脈一條條暴起。

    而對面的男人,朝着她滿意地揚了一下嘴角,消失了。

    趙麗嫺猛然一抖,身體又能動了。她一下子癱軟在地,眼淚也落在了地上,跌跌撞撞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走去女兒身邊。

    “救護車”她紅着眼睛哭喊,“快叫救護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警車來了,救護車也來了。朦朧淚眼裏,數不清的身影在晃動。只有女兒小小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急救員給她戴上氧氣罩,費力地做着心臟按摩,嘴裏有節奏地數着:“一、二、三、四”

    她明白了。那個人又回來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

    趙麗嫺擦了一下眼淚。這個故事已經在她心裏憋了好久好久。她曾經不只一次地講給陳宇聽,但是陳宇卻把她當成了瘋子,直至和她感情破裂。從那以後,今天是她第一次講給別人聽。

    “所以,姍姍胸口的那個掌印,”馬曉南和包蓉對望了一眼,問道,“是當時做心臟按摩留下的”

    聽了這樣一個故事,她們也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該害怕。

    趙麗嫺點了點頭。

    包蓉望着熟睡了一樣的趙熙姍,默默地嚥了一口口水:“那姍姍,也確實早就死了”

    “是。雖然沒有什麼外傷,但是內臟嚴重出血,死在了手術臺上。”趙麗嫺擡起頭,“不過,她後來又活了過來。”

    包蓉和馬曉南驚愕無比。

    馬曉南本能地想到了一種可能:“是你哥哥嗎”他那天也曾出現過。事後看來,他是爲了提醒趙麗嫺。

    “嗯,一定是他。”趙麗嫺堅定地點頭,可是敘述卻變得混亂,“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可是除了他還能有誰那時候我已經和陳宇離婚了,姍姍也我還記得是我和陳宇親手把她的骨灰盒放進墓穴裏的陳宇走後十來天,她就出現在了家門口,好像睡着了一樣等她醒來,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對,”包蓉也想了起來,“上次來你家,她也跟我說過那天遊樂園的事,然後就突然跳到了她醒過來的事。原來是她不記得車禍的那一部分了。”

    “是的,她一點也不記得了,總是問我爸爸去哪裏了,我們爲什麼要搬家你們知道的,我不能讓我的鄰居們發現姍姍又死而復生了,他們一定會把她當成怪物的我也不敢告訴陳宇,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和我一樣接受她”

    “所以,你和陳宇也斷絕了聯繫。”

    “嗯。”

    馬曉南嘆了一口氣。趙麗嫺這麼做,等於是把整個世界都排斥在外了。

    “你不覺得”她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詞語,“她已經不可能是以前的姍姍了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趙麗嫺含着眼淚笑了一下,“她變得很怕光,身上總是冷冰冰的,流出來的眼淚是血還會做一些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可是她也有很多很多地方和以前是一樣的。她喜歡我摸着她的頭髮哄她睡覺,喜歡喫糖醋排骨,喜歡五彩棒棒糖其實,這些都不重要。對我來說,只要她回來就好,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我的女兒。”

    看着趙麗嫺一臉的無所畏懼,馬曉南真地無法再說什麼了。

    救命

    包蓉小姐還是很膽怯。倒不是說趙麗嫺沒能打動到她,兩個人面對面坐着的時候,她也真的挺感動的。不過一旦離開了趙麗嫺家,差點被趙熙姍殺掉的恐懼就又佔了上風。必須得承認,她還是一個很實際的人,十分愛惜自己的小命。所以下了班,就又把馬曉南拉回她家過夜。

    “你也不用這麼緊張的,”馬曉南一邊扒拉着外賣,一邊口齒不清地安慰,“今天你也看到了,趙熙姍都躺在牀上不能動了。”

    “哦喲”包蓉斜着眼睛覷了她一眼,“她是不是人都不一定呢,誰知道是真不能動還是假不能動了。”

    這麼一說,馬曉南倒反駁不上來了。停了一會兒,又問:“不過,你真覺得是趙志希把趙熙姍送回來的嗎”

    包蓉猛扒了幾口滷肉飯,頭也沒擡:“那當然。除了她哥,這世上還有誰對她這麼好,還有誰有這個能力”

    馬曉南還是捧着便當沒有動。

    “怎麼了”包蓉問,“你覺得不是”

    馬曉南用筷子搗了幾下外賣:“說不好,就是覺得有點奇怪。既然趙志希能讓趙熙姍死而復生,那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保護好她,別讓她被車子撞死呢”

    “呃”包蓉小姐終於停下了筷子,主要是一盒滷肉飯也已經喫完了,“因爲趙達剛當時也在,他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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