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希”鄒虹狼狽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馬曉南連忙轉身，別無他人。她忽然明白了，低頭一看自己，白色的短袖襯衫，黑色的長褲，細瘦的手指。夢還是那個夢，趙志希也沒有消失，而是她成了趙志希復擡頭看向鄒虹，呆呆地囁嚅了一聲，連聲音都是趙志希的。
鄒虹倉促地抹了一把滿臉的淚痕，扶着牆站了起來。但是腿還有點發軟，頭腦也還有點昏眩，她不得不閉着眼睛按了按額角。
“媽，你早就知道了嗎”趙志希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的沉痛，連眼前的景物都有點模糊了，“爸對妹妹你怎麼可以不阻止”
這種感覺對馬曉南來說是一個很神奇的體驗。和上一次完全以旁觀者的立場，目睹了王峯謀殺郎煜寧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準確的說，她並沒有真的變成了趙志希，只是可以藉由他的眼睛去看，他的耳朵去聽，但也僅此而已。
鄒虹似乎覺得他的話很刺耳，臉頰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一張精緻無比的臉上突然有了如此醜陋的反應，那醜陋便也是加倍的。馬曉南從心底裏涌出一股厭惡。
“你管得倒挺多。”她狠狠地瞪着趙志希，“她算你哪門子的妹妹我纔是你親媽你爲了那種來歷不明的野種，就這麼對我”說着說着，就有點激動起來，“老的這樣，小的也這樣，一個一個全給那小妖精迷住了”
“媽，你小聲點，”他的聲音聽起來忍耐得叫人心酸，“你會吵醒妹妹的”
“你還叫她妹妹”
“爸爸也會被你吵醒的。”
鄒虹頓時啞然。安靜了一會兒，又壓低了聲音：“以後在我面前，不許你再叫那個小妖精妹妹。”她上前一步，眼神駭然地重申，“她不是你妹妹”
“媽，妹”看見鄒虹的眼神又是一閃，趙志希唯有硬吞了下去，“她只是個孩子如果你不能保護她，你至少別再傷害她。”
“保護她誰來保護我”鄒虹冷笑，彎起的嘴角里全是不屑，“我傷害她是她在傷害我”她邪惡地模仿趙達剛對趙麗嫺的稱謂，“爸爸的小寶貝哼哼，遲早有一天，我要讓她知道她有多噁心讓她再也沒臉活下去”
趙志希倒吸了一口涼氣，言語裏滿是不敢相信：“你你怎麼會這麼可怕”
“對，我就是這麼可怕。可怕也總比可憐好。我告訴你，你說什麼都沒有用我一定會說到做到，”鄒虹對着兒子咬牙切齒地保證，“除非我死”
說完，她轉身回去了臥室。留下趙志希一個人在冰冷的黑暗裏，渾身發抖。
“我必須要保護我的妹妹。”
少年青澀的嗓音突兀響起，同時，馬曉南的視角也發生了改變。就像電影裏的鏡頭猛然往後一拉，現出了那個敘述者。她定了定神，又看見趙志希站在了她面前。
“剛剛是”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通感。”趙志希直接給了她答案，“在那個過去之夢裏，我和你的聽覺和視覺相通了。”
“可是你沒有讓我看到底。”
趙志希默然了一陣，幽黑的眼睛流露出一點悲哀：“你真想一直看到最後”
沉默，像一隻黑色的大鳥，倏然張開了羽翼。他和她都被它製造的極其寬大的陰影籠罩了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趙志希自己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也不想那麼做，”他別過頭去，聲音輕得像一陣微風，“可是我阻止不了我的母親，我也阻止不了我的父親。我沒有別的選擇。”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鮮血在我的掌心裏流淌的感覺，很熱，很粘，腥味比死魚還濃。我坐在地上等死的時候，還在想，這到底是誰的血是我父親的母親的還是自己的不過很快，就是幾秒鐘的時間吧，黑暗就降臨了”
馬曉南靜靜地聽完，就陪着他一起安靜。這樣的氣氛裏，她也不知道能接得上什麼話。她從來也沒有體會過什麼是死亡。
所以還是趙志希自己接了下去：“其實死亡本身也不是很痛苦，痛苦的只是死亡之前的恐懼。而且死了以後，我也更自由了。我可以隨時隨地陪在我妹妹身邊，保護她。”
“你是說，這二十年來，你一直默默地守護着她”
“嗯。可是，我還是做得不夠好。”
馬曉南看着深深自責的少年，心裏沒法不感慨。同是一家人，那一對惡魔一樣的父母，怎麼會養育出這樣的孩子。
“嗯。當時，我媽媽在醫院難產，生了一個死嬰，同產房的另一個女人生了她以後，就跑了。於是她就成了我妹妹。”趙志希苦笑了一下，“這也算一種緣分吧家裏很少親戚知道這件事，我妹妹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趙達剛纔會對趙麗嫺做出那種事嗎馬曉南默然地想。不，即使是不他親生的，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難道不是和親生的一樣嗎退一萬步，誰也不能對一個小女孩做出那種事。
趙志希道：“其實我本來不想再讓你夢到當年的事了。”
馬曉南迴神：“啊，那些天我都沒有做夢，是因爲你嗎”
“嗯。我阻斷了你的夢。過去的事只想讓它過去。我妹妹不應該再被過去的事困擾。”
“那你又爲什麼”
“你救了我妹妹。”趙志希很感激地望着她，“你不止一次地幫過她。所以我又改變了主意。那樣的過去對她一個人來說實在太沉重了，也許有一個人替她分擔一點會更好。”
突然被他這樣信任，馬曉南有點着慌：“我我也沒那麼好心我一開始去找她也是爲了採訪。”
趙志希微微一笑，帶着一點少年的靦腆，幽黑的眼睛還是充滿了對她的信任。馬曉南不覺也露出一點靦腆的笑容。
“對了，”她忽然想起來還有好多問題，“趙熙姍，是你讓她死而復生的嗎”
“嗯姍姍是個好孩子。沒有她，我妹妹就活不下去。”
趙志希深吸了一口氣。可是鬼應該不需要呼吸，他這樣做純粹是一種本能反應吧。馬曉南想。
“今天的事，我不會再讓它發生了。”他說得很堅定，“我妹妹就拜託你了，”他輕輕地道，“希望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
“我一定會去的。”
“謝謝你。我也希望你以後不會再夢見和我們有關的事了。”
“你們”
“嗯。我父親，我母親，我妹妹還有我。我們所有人的事。”趙志希黯然地低下了頭，“那些不好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不好的事唉，何止是不好，簡真是可怕。
馬曉南沉重地點了點頭：“嗯，我也希望如此。”
少年蒼白的臉上忽然多了一層光彩，輕輕地道：“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謝謝。”
馬曉南愣了一下，總覺得這一次道謝有點彆扭。他給了她一個祝願，說謝謝的人不應該是她嗎想問得更清楚一點，但是少年已經消失了。
馬曉南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天已經大亮了。包蓉拉開了窗簾，一片淺金色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來，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
“醒了”包蓉拍了拍枕頭，陽光裏飄起一些細微的灰塵，“這次我可沒叫你哦”
馬曉南笑了一下。
“哦，心情不錯嘛。做夢了”
“嗯。全夢完了。”
包蓉來了興致，連忙跳上牀：“快說快說。”
馬曉南望了她一眼，還是決定跳過趙麗嫺是棄嬰的那一節。她不想辜負了趙志希的信任。待她慢慢講完，包蓉的好奇心滿足了，卻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兇手還是趙志希啊”包蓉撐着下巴，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馬曉南雙手放在被子上，自己捏住自己的手指：“我以後都不會夢見他了吧”
“他是不是要走了”
“嗯”
“他把趙麗嫺都託付給你了。他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她嗎”
馬曉南一骨碌翻身坐好。沒錯，人們只有即將離開的時候，纔會把自己關心的人託付給信任的人。她怎麼那麼粗心可是
“他是一個鬼，還能去哪兒呢”
“是啊，”包蓉懶散地抓了抓頭，琢磨道，“反正都已經死了，也不見得會再死一次吧”
馬曉南心頭一緊，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鬼魂會消失。”
她又想起了夢裏趙志希說過的那句話：今天的事，我不會再讓它發生了。現在細細地想來，他並不是在向她保證，而是在向他自己保證。這話裏隱含的決絕讓人心驚肉跳。
趙志希，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