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現代詭異錄 >103.惡魔的復仇
    休息日的醫院人滿爲患,好像消耗了五天之後,所有的人都在抓緊這點時間趕緊檢查修復一下。一進大門,首先涌過來一陣聲浪,男男女女都在說着這兒不舒服,那兒不舒服,嗡嗡嗡地響個不停,像一羣忙碌的蜜蜂。小孩子哭得一個比一個嘹亮,臉漲得通紅,眼淚叭嗒叭嗒直掉。你也沒法要求他們遵守公衆場合的禮貌,話都不會說,路也不會跑,一個個寶貝似地抱在手上,急得爺爺奶奶沒病也要有病。

    包蓉一看這陣仗就頭痛了:“我的媽呀,這哪裏是治病啊,根本就是來找病。”

    馬曉南一邊奮力在擁擠的人羣中前進,一邊時不時回頭催她兩聲:“嘴上說着,腳下也給我走着。”

    包蓉還是要報怨:“好不容易休息日,還想去做個全身按摩呢”隨你身手如何靈活,這人頭攢動的地方,也免不了三步一摩肩五步一擦踵,“這下好了,跟你來這兒人肉按摩”

    千辛萬苦地進了電梯,呼啦一下,馬上涌進了一大堆人,還有一大堆人被關在了電梯門外。急急忙忙趕進電梯的時候,包蓉新買的鞋子還被一位禿了頂的大叔印了諾大一個腳印。那可是她花了整整兩個月的工資買下的當季貨。包蓉越看越心痛,真想像韓劇裏的彪悍女人一樣,跳起來給那光禿禿的腦袋狠狠來一下子,也給他印個五指印。可是可是又沒有那個膽子,真是欲哭無淚。唯一的安慰就是那位大叔也被關在了電梯門外。馬曉南這時候也沒心情去安慰包蓉,人流一涌進來,她就讓到了電梯的最裏面,連要去的樓層都還沒來得及按下。東搖西晃了一會兒腦袋,很艱難地從人羣縫隙中看到樓層按鍵啪啪啪紅了一片,就是沒有她們要去的十樓,連忙大聲地拜託前面的人。

    “先生,先生請幫忙按一下十樓。”

    那人沒有聽到,低頭展開了一份報紙。這麼擁擠的電梯裏,先不說他還有心情看報紙,竟然還能爭取得到展開報紙的空間

    牛實在是牛

    馬曉南又叫了兩聲,那人還是沒反應。沒辦法,只好輕輕拍了他一下。

    男人擡起了頭。

    馬曉南忙道:“對不起,請幫忙”下面的話在男人的臉慢慢轉過來時,卡在了喉嚨裏。

    比板寸頭略長一點的頭髮,最常見也最乏善可陳的髮型。白皙的面容上架着一副金屬框的眼鏡。鏡片背後,和趙志希有幾分相似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趙達剛。

    男人的名字一旦在腦海裏閃現,脊背上就竄起一股惡寒。怔怔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臉,雙腿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包蓉還在爲鞋子而哀怨,咬着手指只差沒眼淚汪汪。馬曉南暗暗地拉了她幾下,她都沒感覺。周圍的人們或者在交頭接耳,或者在玩手機,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個電梯裏不全是人。這是另一種恐懼。無人陪伴也是一種恐懼,但這滿滿的人裏竟然沒有一個指望得上,纔是更深的恐懼。

    趙達剛也在默默地看着她,忽然,衝她彎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兩個人離得實在太近。馬曉南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角細細的皺紋,還有右邊鏡片上磕掉的一小片凹痕。

    人滿爲患的熱度一下子從她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心底裏逐漸瀰漫到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的寒冷。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盯着那恐懼的來源,可是視線就像被凍結在了他的身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轉移。她只能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得像石雕。

    紅色的指示燈在不停跳動。樓層一點一點地上升,人們按下的樓層也一個一個地被超過。可是居然沒有一個人發覺。交頭接耳的依然在交頭接耳,玩手機的也依然在玩手機,連眼角餘光的包蓉也還在咬着手指爲她的鞋子哀怨。

    沒有人覺得有任何不妥。就好像她已經從他們的世界裏被剝離了。

    馬曉南不能不去懷疑:難道,真的只有她看得到趙達剛

    紅色的指示燈已經超過了十二樓,十三,十四電梯忽然晃盪了一下,紅色指示燈忽然變成了亂碼,但還在繼續不停地跳動。馬曉南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因爲這根本就不可能。這家醫院總共就只有十二層。

    它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什麼時候纔會停下

    冷汗慢慢地從額角延着髮際線淌下,微溼的感覺帶起一點麻癢,更像有一隻多觸手的小蟲子正在她的臉上緩慢爬動。一雙手也不知何時捏成了兩隻拳頭,手心裏滿滿的,全是粘糊糊的汗水。背部緊緊地貼在電梯的金屬牆壁上,緊到不留一絲縫隙,可是雙腿卻還是像踩在一堆棉花裏,始終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更不妙的是,隨着指示燈上,那團鮮紅亂碼的跳動,空氣也好像愈發稀薄。呼吸漸漸地變成了喘息,她越是用力地吸氣,窒息的感覺就越明顯。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她只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和呼呼的喘息。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窒息而死。

    她必須做點什麼。

    馬曉南捂住自己的胸口用力喘了兩口氣,強烈的求生終於讓她動了起來。

    “包蓉”

    她掙扎着向包蓉伸出手。身體太虛弱,只是這麼一個動作也極其艱難。腳下一踉蹌,就整個人向包蓉倒去。

    嘭的一聲。

    卻連包蓉也和她一起倒下。而周圍的其他乘客,就像是風乾了多年的木乃伊,因爲這輕輕的震動剎那間化爲煙塵。塵霧飛揚中,趙達剛也隨之湮滅。馬曉南渾身一抖,又出了一層冷汗。薄薄的t恤溼透了,粘糊糊地貼在身上,連身體都要窒息。

    “包包蓉”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好友,深怕她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消失。但幸好,包蓉還是完整的,掌下的胳膊也是溫熱的。

    “包蓉。”馬曉南費力地爬到她身邊,把她翻轉過來,仍然有呼吸,只是臉上的神情有點奇怪,似乎還在爲她的鞋子哀怨。她不死心地搖了搖她的肩膀,大聲道,“快醒醒”

    可是不管她怎麼搖,怎麼喊,包蓉還是維持着那副可笑的表情,一動不動得像一尊逼真的蠟像。馬曉南沒有力氣了,窒息的感覺令她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她掙扎着撐了一下胳膊,下一秒,便重重地跌了回去。

    無邊無際的黑暗降臨了。

    趙麗嫺一早就醒了過來,醫生給她做了一個常規檢查,情況不錯。趙熙姍的情況就要複雜一些,什麼時候醒來還不一定。醫院還算爲病患着想,把她們母女安置在了同一間病房。趙麗嫺一轉頭,就可以看見女兒正在雪白的被褥裏,安靜地昏睡着。

    昨天發生的事,她也不太記得了。其實一開始,就沒有明白過。

    只記得她答應了女兒,要和她一起走。然後,她就緊緊地閉上眼睛,只管用盡一切力量抱住女兒冰冷的身子。女兒也很用力地抱着她,一樣冰冷卻依舊柔軟的臉頰緊緊貼在她的臉上。她們好像去了一個很冷很冷,空氣又很稀薄的地方。安靜、空曠,有點兒像在高原上的感覺。但是她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因爲她不想知道女兒要帶她去哪裏,她只要知道:她們誰也不想離開誰。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碎裂聲,有一陣暖風從那些裂縫裏吹了進來。她抱着女兒陡然往下一沉,很像坐車卻突然被丟下了車門一樣,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馬曉南那三個人。

    於是,她又得救了。

    每次她快要死的時候,總會有人來救她。

    以前她覺得那是因爲老天在眷顧她,給她一個機會去像普通人一樣,過一個平凡卻安穩的生活。可是現在她明白了,這其實是一種懲罰。要她生生承受那些痛楚,無論白天黑夜。就算她想用死亡來逃避,也只是一種奢望。如果沒有女兒,她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活下去。

    幸好,女兒也一起得救了。

    趙麗嫺從被子裏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兒的小臉,但是兩張病牀離得太遠,只能勉強碰到女兒病牀的牀沿。她輕輕地抓了抓被褥,女兒的大眼睛忽然睜開了,輕輕地叫了她一聲“媽媽”,便也從被子裏伸出了小手,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兩個人的手都是那麼的冰涼,就像一起死過了一回。

    趙麗嫺把女兒的小手握緊再握緊,鼻腔裏一陣比一陣酸澀。她眨了眨眼睛,原本想把眼淚忍回去,卻反而讓它滴落了眼眶。

    “媽媽,你別哭。”小女兒稚嫩地安慰。

    “嗯。”趙麗嫺點着頭,眼淚還是簌簌直掉。

    “愛哭的女孩,沒人喜歡哦”小女兒裝成了小大人,有點好笑。

    卻不知怎麼的,趙麗嫺笑不出來。心頭沒由來的一麻,像是被誰用銀針在心尖上輕輕擦了一下。這句話,她依稀在哪裏聽過,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她快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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