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姍：“你忘了嗎我們要做乖孩子。”
“姍姍，”聲音不知不覺間就有點發抖，“你跟誰學的”
“沒有啊。”趙熙姍笑嘻嘻地握緊了她的手，聲音忽然變得低沉，“我沒有跟任何人學。”等到最後一個字講完，竟然完完全全地變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趙麗嫺猛喫一嚇，本能地把手一抽。可是趙熙姍握得那麼緊，連一個指頭都不讓她掙脫。心臟在胸口狂跳，冷汗一下子激出了毛孔。趙麗嫺面目蒼白地看着女兒，眼睜睜地看到女兒小巧的臉上隱隱約約地浮起了一層黑氣。那層黑氣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在趙熙姍蒼白如雪的小臉上游來游去，甚至可以遊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姍姍姍”
趙麗嫺驚恐地叫着女兒的名字。她不怕她變成任何樣子，她只怕她
黑氣在趙熙姍的臉上頑皮地轉了一圈，滿足了好奇心一般乖乖地聚攏在了她的眉心，變成了一粒黃豆大小、油墨一般漆黑的痣。漸漸的，那顆痣消失了，但趙熙姍的臉卻漸漸變成灰白。忽然間，那層薄薄的灰色彷彿成了另一張面孔，透明面具一般籠罩在趙熙姍的臉上。
趙達剛的臉。
趙麗嫺倒抽了一口冷氣，全身僵硬地瞪大了眼睛。是的，她不怕她變成任何樣子，她只怕她不再是自己的女兒
趙達剛的臉，連同趙熙姍的臉在一起對她笑，用那給她帶來一生傷害的聲音很慈愛似地說：“爸爸的小寶貝長這麼大了”
趙麗嫺：“”
“長大了，也不能不聽爸爸的話哦”
趙麗嫺：“”
趙麗嫺全身僵硬得不能再僵硬。最初的驚恐過後，那和記憶一起深埋的怨恨和痛苦，也慢慢地獲得瞭解放。直至把驚恐也給淹沒。她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從我女兒身上滾開”
趙達剛的笑臉輕輕凝滯了一下，而後又是親切無比，誘哄小孩子一樣的口吻，也是她最痛恨的口吻：“我現在離開她，她馬上就會死掉啊你真想讓我離開嗎”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用這種口吻，一次又一次地欺騙她，讓她以爲那是每一個爸爸都會對女兒做的事。
她曾經天真地以爲，那真的是爸爸對女兒的愛。
趙麗嫺咬了一下嘴脣：“你撒謊。”
趙達剛笑着：“你要試試嗎”
趙麗嫺默然。瘦得皮包骨頭的額頭上，幾道青筋很明顯地暴凸起來。她憤怒地望着他：“是你害死我女兒的。”
“這怎麼能怪我呢”趙達剛搖了搖頭，“是你自己做的選擇。你忘了嗎那天，我本來是向你招手的。誰叫你不聽話。不過我後來也覺得，把你女兒帶走比直接帶走你更好。”
趙麗嫺：“她才五歲”
“五歲也不小了。”趙達剛看了趙麗嫺一眼，“你五歲的時候，都已經是爸爸的小寶貝了。”
胃裏頓時涌起一陣酸水，趙麗嫺差點乾嘔出聲。她紅着眼睛怒瞪道：“住口，你這個人渣”
“哼哼，”趙達剛笑出了聲，“很痛苦嗎你越覺得痛苦，我就越覺得舒坦。”
趙麗嫺：“讓姍姍重新回到我身邊，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嗎”
趙達剛嗤地一笑：“你想太多了。你知道讓一個死人再回到人間得費多少力氣除了那個臭小子，誰還會那麼傻。現在想想，真多虧那個臭小子又讓你女兒死而復生了，不然一次玩完兒真是太可惜了。呵，他活着的時候，只會跟我作對，想不到死了，倒是做了一件讓我高興的事。”
趙麗嫺：“你從什麼時候上了我女兒的身”
“剛剛。”趙達剛得意地揚了揚嘴角，“那臭小子真是對你們盡心盡力，我一直沒有機會。不過他沒有料到，你自己的女兒也會想要你死。你也真是命大。我那麼費力地阻止他向別人求救，你還是得救了。”說着，陰森地露了一下牙齒，“可是現在，他不在。”
趙麗嫺瑟縮了一下，憤恨地瞪視着他：“你怎麼沒有下地獄”
“你不知道嗎根本就沒有地獄。什麼十八層地獄，一層都沒有。人死了，也就是沒有了。我們仍然飄蕩在這個空間，只是你們不那麼容易看到我們。我也是死了才知道呢”
趙達剛當然，用的是趙熙姍的身體坐了起來，一把扯掉紮在小女孩細弱胳膊裏的點滴針，下了牀走到趙麗嫺的面前。他更用力地捏緊了她的手，用力得連骨頭都發出了嘎嘎的細微聲響，像是要生生地把她捏碎。趙麗嫺痛得冷汗直流，嘴脣都在不停地哆嗦，想要掙脫卻沒有辦法自如地移動身體。
一隻手被制住，趙麗嫺唯有擡起另一隻手。點滴針被硬生生地拽掉，鮮血霎時從小小的針孔裏溢出來，流得滿手都是。趙麗嫺忍着疼痛，一把抓在女兒的肩頭，不安地質問：“你想利用我女兒幹什麼”
趙達剛陰森地扯了一下嘴角，摸着她頭髮的手慢慢地滑到了她的臉頰、下巴，最後輕輕摸了摸細瘦的脖子。
“你要是被你女兒殺死了，大概就能體會我當年的感受了吧”
趙麗嫺驀然睜大了眼睛。趙達剛滿意地看到，她的眼睛裏開始流露出恐懼。
“醒醒快點醒來”
模模糊糊的，不知道又是誰不許她睡覺。馬曉南努力睜了一下眼睛，但是眼皮就像灌了鉛一樣，牢牢地壓着下眼瞼。身上有點冷，頭腦裏也在一陣一陣地發昏，一點也不想醒來。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被子，但沒有摸到，只好把身子蜷了蜷，只想繼續睡下去。
可是那道聲音卻始終不肯離去，幽魂一般在她耳邊縈繞不休。一直被這樣吵着，睡意就好像被一根絲線慢慢捆綁起來，一點一點地從大腦裏抽離。
馬曉南眨了眨眼睛，終於睜開了眼睛。
視線所及都是電梯裏光滑的金屬牆壁，一面一面明亮得如同鏡子，忠實地映照出她和包蓉。身體很沉，頭腦裏更沉，除了眼珠還能轉動一下，馬曉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她和包蓉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這金屬鏡子組成的牢籠裏。
“時間不多了，你得想辦法救救你自己。”
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聽起來那麼的遙遠，又彷彿只是隔了一道電梯門。
馬曉南轉了轉眼珠。困在電梯裏面而不是某個未知的小黑屋，至少還有一點好處。她還能清楚地看到電梯裏每個角落的情況。
沒有第三個人。她只能聽到那道聲音，和潛伏在她家老屋裏的那個鬼魂一模一樣的聲音。
是你嗎她想問他，可是實在沒有力氣開口。
幸運的是對方還是順利地回答了她：“不要怕，是我。我不能離開你家的老屋，所以你必須自己救自己。”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能離開老屋
那道聲音靜了一下。也許是怕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回答，儘管不願意，卻還是回答了：“因爲我是縛地靈。”
馬曉南懵了一下。以她現在大腦的運轉情況，這個問題於她，就好比n270的cpu還要去玩3d遊戲卡是一定的，還要先看能不能運行起來。
“沒有時間了，”他焦急地再次提醒，聲音忽然變得愈發遙遠，“你們要快點離開那裏。”
可是我能怎麼辦
那人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快要被風吹散了：“你可以的夢”
你說什麼
馬曉南趴在地上，靜靜地等着，但是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了。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讓她自己救自己說得倒輕鬆。連動都動不了，還能怎麼救自己其實她現在，除了還能呼吸、眨一眨眼睛，還有勉強動一下腦子，和死人也差不多了。
向電梯外的人求救嗎至少也得能喊一聲吧
有什麼辦法，是不需要這副軀殼就能救自己的呢
夢。
那人說的最後一個字，像一道白光突然閃過腦海。馬曉南連忙睜開了眼睛。對了，她會做夢，超乎尋常的夢。如果夢可以幫她和鬼魂溝通，是不是也能幫她和活人溝通
可是那之前的夢，包括和趙志希的接觸，都似乎是它們找到了她，而不是她主動地要去做那樣的夢
她真地能做得到嗎
不等她想清楚，昏沉的感覺再度襲上頭腦，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耷了下來。
不管了，不睡也要睡了，這一次睡了可能永遠都不會醒過來。馬曉南迷迷糊糊地想。總要試一次。
趙達剛用趙熙姍細小的手指，摸上了趙麗嫺細瘦得筋骨畢露的脖子。趙麗嫺眼裏的驚恐已經讓他預支了一點復仇的快樂。她在她女兒小小的手掌下急促地喘息，因爲太瘦而顯得很突出的喉結上下滑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