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孝誠緊緊捏着自己的胳膊,在醫院走廊裏走來走去。肖易明已經被送進了加護病房,他們不能進去,只能在病房外看上幾眼。

    醫生們也很驚奇,再三追問他們:這個少年怎麼會被凍成這樣。他們只好按照之前準備好的,說他誤入了冰庫。誰又會相信,他只是在一個小閣樓裏待了一個小時不到,就結了滿身冰雪

    “孝誠,”劉時中輕輕叫了一聲,看了看身旁的崔晴和白俐,二人的臉色一直都沒有恢復血色,“你也坐下來吧”

    是啊,不是隻有他無法平靜,大家都不好過。馮孝誠深呼吸了一次,勉強自己坐在了白俐身旁。

    消毒藥水的氣味好像加劇了安靜,每個人都低着頭,各自沉默。

    一陣搖滾風的鈴聲陡然響起,驚得四人俱是渾身一顫。粗獷的聲音卻唱着極度任性的歌詞,此情此景尤其不協調。四人六神無主地忙亂了一陣,才發現並不是他們的手機在響,而是肖易明的手機。

    屏幕上一個被ps上了兩撇鬍子、瞪着一雙銅鈴眼的女人頭像在不停地閃爍,下面寫着三個字:討厭鬼。

    馮孝誠不覺心酸地笑了笑,接通了電話,一道乾脆利落的女人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我查到了一個女人的下落。”

    “你是馬曉南嗎”

    電話那邊停了一停:“你是”

    “我是馮孝誠。”

    “哦,你就是肖易明的那個師兄。你好。肖易明呢”

    “他”馮孝誠的視線穿過透明的玻璃窗,看見一動不動地躺在病牀上的人,眼裏又溼潤了,忍耐了一下道,“他現在不太方便。你說你已經查到了一個女人”

    “算了,告訴你也一樣。你們傳給我的第一張女人的照片,原來她叫苗思琪,是浙江人。”

    馮孝誠小心地問:“她是不是已經”

    “嗯,早就死了。六年前的8月13日,她的屍體在射湖縣的一條河裏被打撈了上來。當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了,而且因爲水生物的蠶食有了殘缺,但是還是有兩處很明顯的傷口。第一,她被人割了舌頭,第二,有一條縱貫了整個脊背的傷口。死時25歲。”

    “25歲”馮孝誠有一些心驚:他們四個剛好都是25歲。

    “根據她家裏人的說法,她常年一個人在天津工作,本來說好下個月要回家的。所以家裏人完全不知道她已經死了,還在高高興興地等她回家。”

    “射湖縣”這一點馮孝誠也有點意外,他還以爲應該是泗州縣,“沒有人知道她爲什麼會去了射湖縣嗎”

    “沒有。但是她在7月底的時候,有向公司申請休十天的帶薪假期,加上雙休日,實際上半個月的假期。這麼長的時間,不僅僅夠她回家一趟了。”

    馮孝誠點了點頭,明白了馬曉南的意思:“你是說,她在回家之前可能先順道做一次短程旅遊。可是,她如果是去了射湖縣,爲什麼會在泗州縣纏上我們呢”

    “她不一定去了射湖縣。”馬曉南有條不紊地道,“至少,她不是活着的時候去了射湖縣。射湖縣離泗州縣並不遠,這個你知道吧”

    “嗯。雖說中間好像還隔着一個縣,但其實在距離最近的地方,只相距了三十多公里。”他們在過來旅遊之前,可是對着地圖好好研究過的。

    “那就容易說明白了。發現苗思琪的那條河,基本上就是在泗州縣和射湖縣距離最短的地方貫穿了三個縣,全長不超過四十公里。因爲不是什麼重要河流,所以一般的地圖上是不會標明的。但是我找到了一張很詳細的地圖,這上面標得很清楚,這條河其實是泗州縣白馬湖的一個三級分支。所以,泗州縣是這條河的上游,而射湖縣則是這條河的下游。”

    “所以,苗思琪可能是到泗州縣旅遊的期間遇害,然後被拋屍,經由這條河到達了處於下游的射湖縣。”

    “就是這樣。而且,考慮到屍體發現之前,一直沒有人主動報案尋找她,她應該是單獨旅遊的。”

    “她死時穿的是什麼衣服”

    馬曉南靜了一靜,語速放慢了:“是婚紗。”

    馮孝誠心裏格登一響。

    馬曉南繼續說完:“殺害她的兇手到現在都沒有找到。關於她的資料只有這麼多。”

    “那,另外四個人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我查完了本省近七年的所有新聞,一無所獲。不過你們放心,我們城市日報的影響力不僅僅侷限於本省,在各大省市都有自己的分支機構或者長期合作的組織,我已經一一打電話過去請人幫忙了,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你們。”

    馮孝誠十分感激:“謝謝你。”

    “不用不用,”馬曉南笑了笑,又問,“肖易明究竟幹什麼去了怎麼這麼半天還沒方便”

    馮孝誠只好苦澀地掩飾到底:“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切。他這個混小子就喜歡故弄玄虛。”想了想,又忍不住替他美化兩句,“不過辦事還是挺牢靠的,你們只管相信他就好。”

    馮孝誠喉嚨一陣發緊,勉強道:“嗯,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太陽昇起來的時候,昏迷了一夜的人也醒了過來。經過醫生的檢查,終於確定脫離了危險。馮孝誠等人獲得了醫生的允許,迫不及待地進了病房。可能是剛醒過來的緣故,肖易明的眼神還有些茫然,即便他們走到了病牀前,他還是定定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易明。”馮孝誠生怕刺激到他,很輕地叫了一聲。

    第一聲,肖易明沒有反應,又叫了兩三聲,他的眼珠才轉了轉,慢慢地對上了馮孝誠的臉。

    馮孝誠欣喜地一笑:“你總算醒過來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肖易明略顯遲鈍地轉了轉眼睛,將每個人都看了一遍。

    “易明,”馮孝誠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肖易明的臉上不受控制地閃過一絲恐懼。呼吸頓時變得有點急促,但還是剋制着沒有做出任何失控的舉動。其實昨晚當他遭遇拔舌酷刑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明白了。並沒有其他的鬼魂了,恐怕是因爲他的精神力比其他人更爲強大,所以那五個女鬼合力侵入了他的精神。所有的折磨,所有的痛不欲生,並沒有真正發生在他的身上,都是幻覺而已。

    可是那樣的幻覺,未免太過真實。

    “易明”馮孝誠不禁緊張起來,正要回頭叫醫生,手上驀然一涼。

    肖易明抓住了他一隻手,緊緊閉上了纔剛睜開的眼睛,很疲憊似地搖了搖頭。

    馮孝誠不放心地問:“你真的不要緊嗎”

    肖易明點了點頭。

    馮孝誠見他不想說話,給他掖了掖被子道:“好吧,那你再好好的睡一覺。我們都在這裏陪着你。”

    肖易明便又一次昏睡了過去。

    這一睡一直到傍晚才悠悠醒轉。

    女人比較細心,白俐崔晴怕他醒來要喫東西,特意去買了兩碗煮得又稠又糯的紅豆粥,包得嚴嚴實實地焐在被子裏。餵給他喫的時候,還是熱的。

    等他喫完了,重新躺好,馮孝誠方把馬曉南來電的事詳細地告訴了他。

    雖然只有一個女人的下落,但也已經夠他們想明白很多事了。

    肖易明張了張嘴,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他們,卻從喉嚨裏發出一串嗚嗚啊啊的模糊聲音。別說別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連他自己也聽不懂。他又張了張嘴,還是說不清楚,不禁吃了一嚇,不知所措地抓住了自己的喉嚨:他無法說話了

    馮孝誠等人也愣住了。

    “醫生”馮孝誠一反應過來,連忙跑到病房外大叫起來,“醫生”

    正在巡房的醫生匆忙趕到。

    馮孝誠道:“他不能說話了。”

    醫生也怔了一下,重新替肖易明檢查了一遍。

    崔晴着急地問:“他不是沒事了嗎怎麼會不能說話了”

    醫生道:“他的身體確實是沒事的。大腦和發音器官都沒有受到損傷,所以說不了話應該是精神原因。”轉頭對護士道,“快去請精神科的王醫生來一下。”

    不多時,王醫生到了。有針對性地做了幾個測試,便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本來想和馮孝誠出去說,但肖易明本人表示請他就在病房裏開誠佈公。

    “好吧,”王醫生便照直而言,“一般來說,遭受重大變故後出現失聲的情況並不稀奇,但是你的症狀就比較奇特。”

    肖易明拿了紙筆寫道:我不是失聲

    “失聲,顧名思義就是無法發出聲音。可是你並不是發不出聲音,只是沒有辦法把話說清楚。”

    劉時中問:“難道是失語症”

    “也不太像。失語症”王醫生想了想,“用現在流行的網絡語言來說,得了失語症的人說出來的話會像是火星語,好像是有章法的,但是誰也聽不懂。他的情況更像是中風的病人,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但就是沒辦法清楚地發音。當然,他並沒有中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