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軒，我恨你。”
肖易明當天又從王家抽調了幾個人去看住徐婧雅。儘管徐婧雅最後說的那句話，着實讓他心驚肉跳了好一會兒，但是什麼也比不上他能安全回到自己的肉身重要。
恨就恨吧
這甚至都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管她那麼多呢
本來他還想盡量瞞住老爺子，就怕老爺子知道徐婧雅要悔婚，馬上來招順水推舟。那時候可真夠他喝一壺的了。但是家裏一下子少了好幾個人，哪是說瞞就能瞞得過去的。喫晚飯的時候，老爺子就在飯桌上，當着一大家子的面問起了這件事。
“我聽說，你調了幾個人去看住了徐小姐”既然要做他的孫媳婦了，也不好再稱呼徐婧雅爲那個女人或是姓徐的，“甚至有人跟我說，她要悔婚”
肖易明心頭一震，立刻轉頭瞪住管家。管家忙心虛地低下了頭。枉他跟他調人的時候，還一再囑咐別驚動老爺子，這狗腿子一定是回頭就和盤托出了。
“沒有，沒有。”就剩下幾天了，一定要糊弄過去，“她不過鬧點小脾氣，隨口一說。”
二叔突然插嘴道：“你可別糊弄你爺爺。她要悔婚就正好，反正我們家也看不上她。”
肖易明氣極，心道：你還嫌不夠亂的。嘴上振振有辭道：“二叔這話就沒道理了。婚姻大事，怎麼能這麼兒戲”
“嗯少軒說得對”想不到老爺子痛痛快快地站在了他這邊，肖易明還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帖子都發了，酒席也都定了，整個縣城，誰不知道我王家的大少爺沒幾天就要娶媳婦了哼，這個女人也真當自己是一回事她要悔婚就悔婚了嗎就是要悔，也得結完了這個婚，然後再由我們王家找出她的不是，正大光明地休了她”
原來老爺子是這麼個想法。
肖易明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想起下午和徐婧雅吵得山崩地裂時，徐婧雅一度質疑王少軒其實只是愛他自己的面子，也許並不完全是氣話。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耳濡目染之下，他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會有老爺子的影響吧
“爺爺，你也太過分了。”
一大家子都在靜默中，這時候還會出聲的也只有堂妹了。
“嗯”老爺子的眼睛瞪了起來。
堂妹真是出生牛犢不畏虎，頂風也要繼續作案：“你不是本來就不同意這門婚事嗎現在人家正中你下懷，你又偏要繞這個彎子這不是沒事找事做嗎”
老爺子砰的一聲丟下了手裏的碗，嚇得一屋子的人心裏一抖。自家的女兒還是要掩護一下的。二叔連忙輕斥了堂妹一聲。
“住嘴竟敢跟爺爺這麼說話讓你去上洋學堂就學會了沒大沒小”
堂妹氣鼓鼓地看了看自己老子，把碗也一放：“我喫飽了”說完，也不等二叔發話，便徑直跑出了飯廳。
老爺子又是一陣怒火攻心，氣沖沖地瞪了二叔一眼，遷怒道：“都是你女孩子學點女紅針黹，趕緊嫁人不就行了非要作怪去上什麼學”
二叔頭也不敢擡，唯唯諾諾，點頭如搗蒜。老爺子終是沒了胃口，也霍然起身，揹着個手滿面寒霜地離開了。他這一走，諾大的飯廳裏才減了壓，衆人喫得反而自在了一些。
老太太的火氣沒有那麼旺，心腸又軟得多，還想着孫女飯還沒怎麼喫。囑咐三姐道：“一會兒你端幾樣菜過去給你妹妹喫。”
三姐便笑微微地點了點頭：“奶奶放心。”
肖易明看看她，又看看別人。一桌子十來個人，也就只有她還笑得出來。手中一雙筷子東夾一塊西揀一下，喫得也挺香。
唉這人，果然不在普通人的範圍內了。
一連幾天無話。到了婚禮前一天，不得不把徐婧雅放出來拍結婚照。好幾天沒見她，徐婧雅憔悴了很多，眼睛裏佈滿了血絲，下巴都尖了。肖易明一看到她，心頭就涌起一陣內疚。想想自己也挺過分的，把一個女孩子硬生生地關起來不算，還找了好幾個人看着。這不就跟坐牢一樣嗎他長這麼大，都沒幹過這麼缺德的事。
“你”本來想問她還好嗎話到了嘴邊，自己也覺得是在睜眼說瞎話。換成誰能覺得還好呢
況且，徐婧雅看着他的眼神也夠冷的。讓他覺得，說什麼都是白說，一律招人家恨。
老爺子催促道：“少軒，快着點照完相，還有別的事。”
“哦”肖易明磨磨蹭蹭地，“一定要照嗎”
“這孩子”老爺嗔怪地掃了他一眼，“當初不是你要死要活地非娶她不可現在讓你去她身邊照張相，你怎麼又當她是洪水猛獸似的”
此一時彼一時啊肖易明在心裏哀嘆：那時候她是愛他愛到骨頭裏，現如今是恨他恨到骨頭裏。他真地很想說，您沒看她望着我的眼神冷得都快掉冰渣子了嗎
不過真要說出口，當然還是要找個更正大光明的理由：“您跟奶奶成親的時候不也沒照嗎還有我爸、二叔、三叔這些個洋玩意兒，可有可無吧”
老爺子剛張嘴，堂妹先興奮地搶過話頭：“二哥，你不照我可要照了照相多好玩啊”低頭又去逗弄剛和爹媽一起回來的小堂弟，“來，咱們一起跟二嫂先照一張。”
堂弟興奮地連連拍手，當真牽了堂妹的手，一起笑眯眯地向徐婧雅走去。
二叔連忙拉住她們：“給我回來”壓低了聲音斥責女兒，“你二哥跟你二嫂照相，你在裏面瞎摻和什麼”
堂妹很散漫地聽完，低頭對着堂弟做了一個鬼臉，逗得小孩子格格直笑。
老爺子便又催促一遍：“快點吧。給你們倆照完，我們全家還要照幾張。”
肖易明無可奈何，只好硬着頭皮蹭去徐婧雅的身後。他還想着，是不是要跟徐婧雅說上幾句，哪知人家連正眼也沒瞧他，只把他當成了那則童話裏，皇帝根本不存在的新衣。自己也覺得煞是無趣，乖乖地閉緊了嘴巴。
攝影師向他做了個手勢：“新郎靠新娘近一點。”
“再近一點。”
“把手放在新娘的肩膀上，笑一笑。”
“高興點嘛”
“好，好”
剛剛照完，堂妹就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笑喊道：“我跟二哥二嫂先照一張”
多了一個人插在他們中間，肖易明放鬆了一點，笑容也變得自然一些。堂妹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要把我拍漂亮一點”
“一定一定”攝影師一連聲地答應。
肖易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王家可是本縣最有錢的主顧，就算他家的小姐長成賴蛤蟆，也得把她拍成白天鵝。哪用得着她開口
等他們都擺好了姿勢，攝影師便低頭去看照像機的鏡頭。肖易明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身子忽然一頓。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不對，他擡起頭來很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依然遲遲沒有拍照。
堂妹性急地問：“怎麼還不拍”
“哦照相機好像”攝影師陪了一個笑臉，“有點小故障”
等了有一會兒，他還在修理。
“怎麼回事”堂妹不耐煩了，“剛剛還好好的。”
肖易明也覺得奇怪，輕聲道：“你站着別動，我過去看看。”
快步走去攝影機旁，攝影師乖乖地讓了位。問他估計是什麼問題，他也說不出來，只說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肖易明便也狐疑地低頭去看鏡頭。古董照相機裏的天地都倒了一個個兒，堂妹頭朝下腳朝上，徐婧雅也是椅子朝上人朝下。天上的白雲，兩人背後的花花草草也都很清楚。
有什麼不對
等等。
肖易明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堂妹的臉好像有點模糊。是焦距沒對好嗎不對，徐婧雅的臉是清楚的。莫非是鏡頭沒擦乾淨
他連忙檢視了一下鏡頭，光滑透明，沒有一點污漬。
這是
肖易明明白了。他愕然地看了看堂妹。少女站在金色的陽光裏，也正有點奇怪地望着他。
“二少爺”
“嗯”
攝影師小心地問：“您看出毛病來了嗎”
“嗯”肖易明沉吟了一會兒，“今天就先到這裏爲止吧”
“啊”攝影師吃了一驚，轉頭看看在一旁正在整理儀容準備拍照的老爺子。
“放心，照相機壞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爺爺不會爲這點小事生氣的。”
換成當時的王少軒，他一定不會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正因爲是肖易明，才知道這樣一件小事其實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