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馬曉南覺得心口好像有點兒發堵。她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滋味。她並不完全贊同阿福和汪清的所作所爲，但是好像也沒有完全不贊同。他們本來都是受害者，但在那個夜晚，用最激烈的方式去抗爭、去報復，一下子又將自己變成了更殘忍的迫害者。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覺得還是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想太多，接着問：“那麼，汪又是怎麼一回事”
汪：“很簡單，我不是和原來那條青虯結成的契約，而是和它產下的幼仔。”
“幾十年前，全家人被吞食的第二天，我哥哥過來看我們，卻正好看見飽食、而又受傷的青虯往書房游去。他被嚇得昏了過去。醒來以後，他自己也很懷疑，又怕說了也沒人信，反而把他當成瘋子，所以就什麼也不肯說。我當然也不會說，乾脆裝失憶了。我哥哥當然不可能就那麼放下心來，親自監督着人把書房給封死了。”
“第二年我出事了。”汪說，“確切地說，我死了一次。”
來了，就是這件事。馬曉南睜大了眼睛。汪懷芬親口跟她說過的，七人失蹤的第二年，汪就死了。可是汪後來分明又活了很久。
她是怎麼死的又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那件事以後，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哥哥嫂子對她也很好，可是汪的性格還是發生了比較大的改變。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換成誰，經歷了這麼大的一場變故，甚至會崩潰吧
汪有的時候覺得，哥哥汪遠道可能也知道些什麼。因爲她時不時就會發現，哥哥會靜靜地看她一會兒，但又什麼都不說。既然他什麼都不說，汪便也什麼都不說，有時乾脆裝作不知道他在看着她。兄妹倆之間這種欲蓋彌彰的默契，幾乎持續了一年。
警察虎頭蛇尾的調查結束以後，就再也沒有人進過老屋。老屋也似乎一直處於平靜裏。就在汪出事的前幾天，好像又有了些改變。
那晚喫完飯，汪又像以前一樣，有意無意地站在客廳的大窗戶前，看向老屋。不一會兒，她就從眼角的餘光裏，感覺到汪遠道又在看着她。不過這一次，真地只是看了一眼，他便也轉過臉去，看向了老屋。汪依然裝作什麼也沒發覺。
就是那時，汪忽然透過老屋的大窗戶，看到客廳裏閃過綠光。
她吃了一驚，連忙睜大眼睛再去看。可是又沒有了。
她下意識地轉回頭看向汪遠道。卻見汪遠道也轉過頭來看着她。兩個人的視線正正地碰在一起，都看見對方的臉上是一樣的詢問和驚訝。
汪年紀小，終於忍不住問出來：“哥，你也看到了”
被她這麼一問，汪遠道卻又一驚，瑟縮回去：“不知道你在問什麼。我什麼也沒看見”說完，匆匆地轉身上樓去了。
汪怔怔地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二樓。她纔不相信他說的話。他分明就是看見了。
轉回頭，重新看向老屋。這一次她睜大了眼睛，但找了很久，老屋裏始終只有黑暗了。
本來還以爲就只是一個偶然現象，可事情其實才只是一個開始。
從那晚起，接連幾個晚上，汪都從老屋的客廳裏看到了綠光。有時只看見次把次，有時卻能看見好幾次。每次都是一盞類似拳頭大小的綠光一閃，忽而在這裏，忽而在那裏。感覺上，這光會自己移動，有時移動得很慢，有時移動得又很快。看得汪心驚膽顫的。
而那晚以後，汪遠道倒是沒有再在客廳裏停留過。都是汪自己一個人站在大窗戶前。
汪不知道還能跟誰說起這個事兒。她又害怕，又想知道怎麼回事。有好幾次她都走到了大門口，終究又折返。
這天晚上喫完飯，她也有意地不讓自己再在客廳停留，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還特意拉上了窗簾因爲從這裏也可以看到老屋的客廳，雖然角度不太好。她強迫自己看了一會兒書，可是怎麼也看不進去。怪只怪她那時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能有多少自制力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又團團轉地踱了好幾遍，還是走到了窗戶前。
她實在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氣，刷的一下，一鼓作氣地拉開了窗簾。
老屋的客廳裏果然又亮起了綠光。
這一次的綠光格外亮，比前幾天都要亮得多。而且一次持續的時間也變長了。前幾天通常都是一閃即過，就算長的，也挺多兩三秒鐘而已。可是今天卻倒過來了。那綠光一直長時間地亮着，只是飛快地黑一下，便又亮起來。
忽然，那綠光好像也發現了她。慢慢地，從客廳的那一頭飄移到了這一頭更方便她能看清的地方。
汪嚇了一跳，連忙躲到窗簾後面。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偷偷地將窗簾拉開一些。
綠光依然在那裏。仔細看看，與其說是一團綠光，倒更像一團綠色的火焰。隨着它的燃燒，光芒會產生微妙的忽明忽暗。
就這樣和那團綠火對視了好一會兒，卻也沒有發生什麼可怖的事，汪的膽子也漸漸大起來。
她決定過去看看。
汪輕手輕腳地走下樓。其他人也都已經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老屋客廳裏的綠火也看到了她的到來，又從那一頭慢慢地飄回來。當汪站定在客廳的大玻璃窗前，那綠火也恰恰停在了她的正前方。一人一火，就隔着一層薄薄的玻璃對峙。
汪就穿了一條睡裙，單身站在漆黑的夜色裏，風一吹，便很快覺出了冷意。也許也是因爲那團詭異的綠火。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打了一個哆嗦。忽然，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團火裏竟然出現了汪清的臉
汪大喫一驚，不覺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確實沒有看錯，那就是汪清的臉，並且還在衝着她微笑。一如汪清還在生時，經常對她露出的淺淺的、卻很親切的微笑。
“清姐”汪不由得輕輕叫了一聲。
比起害怕，心裏更多的卻是激動。
那張臉越發柔和起來，就算綠火掩映下，難免還是有幾分詭異，可還是讓汪雀躍起來。她好像還看見汪清朝她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示意她過去。汪只猶豫了一秒，就徹底地把所有應該有的顧慮都拋到了腦後。她轉身就向大門跑去，一把推開了門。
門吱呀一聲，緩緩地打開了，帶起一陣塵埃。雖然看不清，但是明顯有一些嗆人。
這時，汪也微微愣了一下。自從老屋出事以後，大門就被鎖上了，鑰匙一直在汪遠道那裏收着。怎麼會一推就開了呢
但是汪也沒有多想。她覺得，也有可能是汪清顯靈吧。
她毫不懷疑地走了進去。
就在她的雙腳剛剛踏進屋子，背後忽然又響起吱呀一聲。這一次卻很迅速，她剛轉頭，便聽砰的一聲，正好看見大門牢牢地關上了。與此同時，一股洶涌的寒氣從背後席捲而下。汪渾身一抖，整個後背都凍得僵硬了。一時間，她都不敢動了。
眼角的餘光分明看到那團綠火飄飄搖搖地飛了過來，慢慢地，慢慢地，從背後轉到她的肩頭，又從她的肩頭轉到她的面前。它和她之間的距離那麼近，近得幾乎貼上。而奇異的是，即使離得這樣近，也絲毫感覺不到灼痛，反而只是一陣一陣的寒氣。
汪發起抖來，睜大了眼睛，眨也不能眨地看着那團綠火。
這時，又一件不可思義的事發生了。火焰裏汪清的臉變了，變成了汪蕙全的臉。
汪頓時倒抽一口冷氣，脫口道：“爸”
可是，同樣是她至親的人，她看到汪蕙全卻更覺得害怕。她實在忘不掉那一天，汪蕙全用怎樣一種嘴臉去問她的母親：還有兩個呢也是你和他生的
她更忘不掉他是怎麼放着汪清去等死的。
汪蕙全朝她笑了笑，露出一口陰森的牙。下一秒，就攜着一陣寒氣向她撲來。汪驚恐地大叫起來，只看到一個漆黑的洞忽然從頭頂卷下。
又是漆黑的洞
馬曉南不得不想到這樣的答案：“你也被捲入那個地方了”
汪：“確切地說，是我的魂魄。還有那團綠火。”
肖易明：“那團綠火是”猜了一個，“是鬼火嗎”
身後隨即傳來簡寧的一聲輕笑。肖易明轉頭。
簡寧：“鬼火其實並不是鬼火，是屍骨腐爛以後，產生的磷火。磷的燃點低，所以常溫下也能夠燃燒。以前的人死了，不是火葬，而是土葬，所以墳地裏經常能看到磷火。空氣一流動，磷火就會飄來飄去。人越害怕越是跑，就越引發空氣的流動，磷火就會跟着飄，於是就被世人誤以爲是鬼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