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在裏面,聽着外面越來越不像話,只好轉過身來,對着女警察道:“你送她回家吧,在她家裏問”說着,催促地揮揮手。
女警察就趕緊扶着滿臉是淚的主婦進對門了。
老胡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回頭看向那個正在仔細觀察屍體的年輕男人:“小鄭,怎麼樣”
鄭含戴着口罩,卻還是掩不住眉眼間的凝重。他完全可以理解,那位無辜主婦的感受。對普通人來說,見到屍體就已經夠恐怕的了,更何況是這樣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年輕男人的屍體。年紀在三十歲上下,微微有點兒發福。上衣敞開,露出整個胸腹。
而駭人的是,他的腹腔也是敞開的,露出了裏面凝着少量幹血塊的內臟。因爲窗戶沒有關,蒼蠅早就聞臭趕來,就算現在很多人正在這現場裏,還是有不少蒼蠅仍然在嗡嗡嗡地飢渴無比地飛來飛去,隨時想要叮上去。男人敞開的腹腔裏,已經有了一批住戶許多細小肥白的蛆正在他的內臟裏爬來爬去。
但是這些還不是讓鄭含和老胡面露凝重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在這樣一個現場裏,在這樣一具屍體的周圍和身下,竟然找不到一滴血。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創口有生活反應,”鄭含說,“死者是在活着的時候,被剖開腹腔的。”
其實不用鄭含說,以老胡自己多年的辦案經驗,這麼點兒法醫常識他自己也有。在活人身上劃口子,和在死人身上劃口子,創口的反應是不一樣的。活人的肌肉彈性好,一旦被刀子割傷,會因爲肌肉的收縮造成創口外翻,裂開得更爲明顯。此外,活人的傷口會流大量的血,所以傷口的顏色也會更深。
死者的腹腔被剖開,這麼大一條傷口,他眼神再不好也看出來了。
問題就在這裏了。既然死者是在活着的時候,被開膛剖肚的,爲什麼整個現場卻沒有血呢正常情況下,血早就該流得到處都是了。
不可思議的還不只是這一點。
“死者的肢體太放鬆了。”鄭含的眉毛逐漸皺緊了,“沒有被捆綁、壓制的痕跡。”
老胡:“他沒有反抗”
鄭含:“對。”
老胡:“被活生生地剖開了腹部,卻沒有一點兒反抗”
鄭含:“”
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驚詫。現場突如其來地安靜下來。
“我只能說,根據屍體的情況得到的結論就是這樣。”說到這裏,鄭含又不覺猶豫了一下,“不過,說他的腹部是被剖開的,可能也有點兒問題。”
老胡心頭又是一緊:“怎麼了”
鄭含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回到屍體上。那巨大的創口就像一張血盆大口。他慢慢地沿着被割開的皮膚指了一下:“傷口太平滑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平滑的傷口。我實在想象不出來,要造成這種傷口,得是一把多麼快的刀。”
不反抗的死者,沒有血的現場,再加上神祕的兇器。
空氣裏開始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冷氣。
老胡抿了一下嘴脣,才問:“死因是什麼”
鄭含:“現在還不好說。得做完全面屍檢才能知道。”說完,便指揮着助手一起將屍體收拾好,先回警局準備解剖去了。
這邊鄭含前腳剛走,之前負責主婦的女警就走了回來。
“胡隊,”她說,“她狀態好點兒了。但還是不敢過來,她想在她家裏看一下死者的照片就好。”
那時,主婦站在門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剖開的腹部吸引了。而且就算她有足夠的鎮定,也不可能站在門邊就能看清死者的臉。因爲死者的臉正好轉向了另一側。站在她的角度,基本只能看到一個後腦勺。
“也好,”老胡點點頭,“就讓她看照片吧。”
他正有此意。另外他自己也想跟命案的第一發現人說兩句,便拿上相機一起對了對門。那名主婦還不到四十歲,兩隻眼睛紅通通的,腫得都快睜不開了。雖然不像之前那麼歇斯底里,可還是會時不時地聳着肩膀抽噎一下。
老胡也不想再刺激她。只從衆多的現場照裏挑了一張臉部的特寫,遞給她看。
“是皮學敏嗎”他問。
主婦看着照片,卻呆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擡起有點兒茫然的眼睛,看向老胡:“不是,這個人不是皮學敏。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皮學敏的家裏躺着另一個人的屍體,而皮學敏本人卻不見蹤影。
這麼戲劇化的情節,老胡還以爲只在電影電視裏纔會發生,自己這輩子是別想遇到的。誰料到,眼看着沒兩年就要退休了,倒來了這麼一個驚喜。不過說實在的,在經歷過梁靜和蔣衡宇姐弟作祟的案子,以及自己的身體裏養過一條青虯的危機之後,他真心覺得防禦能力已經上升了好幾個檔次。
所以不像其他人還在不停地糾結困惑、忐忑不安,老胡很快就消化掉了所有的不合常理、不可思議,再一次仔細地觀察起命案現場。
整個屋子都算得上整齊。除了明顯是隨手放在茶几上的一本雜誌,以及一根掉在窗戶前的地面上、被削過的竹籤外,這個一室一廳套房裏的東西都擺放得很規矩。都在原來的位置上。
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
無論是門,還是窗,都沒有被人爲破壞過。唯一有點兒不妥的,就是客廳里拉開了一半的窗戶。
可是這裏是六樓,上面還有十二層。
老胡走到窗前,伸個腦袋往下看看,又往上看看。上上下下都沒有利於攀爬的點。也許蜘蛛人有可能。
很多人都以爲樓層越高,越安全。其實這是一個錯誤的想法。相反,最上面的幾層遭受盜竊的機率要比最低的幾層還要高。罪犯們可以直上天台,然後拴着繩索輕而易舉地垂下去。而住在高樓的人往往又會放鬆警惕,窗戶都不鎖,得手的機率也更高。
所以,最安全的地帶,恰恰是像皮學敏住的六樓這樣的中間段。
一個警察過來報告老胡,皮學敏的臥室裏還有六千塊的現金,筆記本電腦也沒動過。
老胡點了點頭,一點兒也不意外:把人殺成這樣子,肯定不是因爲入室盜竊被發現。
另外,皮學敏的公司那邊也聯繫過了。這幾天皮學敏也沒有在公司出現,他們也正在想盡辦法聯繫他。他是外地人,問他家裏人,都還以爲他在上班。
種種跡象表明,皮學敏認識死者。是他自己放死者進來的。而現在皮學敏本人卻消失了。
這使得他的殺人嫌疑大幅度上升。
那麼,死在這裏的人,究竟是誰呢皮學敏又跑到哪裏去了
簡寧剛把車停好,手機便又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卻又是那個已經變得熟悉起來的陌生號碼如果你在過去的三天裏,不停地接到同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你也會對這個號碼變得熟悉無比。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仍然毫不猶豫地再次切斷。
他從來不接陌生電話。
進了電梯,電梯裏已經站了幾個人。雖然並不是他的直屬下屬,但也都向他打了招呼。
特別是兩個年紀還輕的女孩笑得特別甜:“簡總編早。”
簡寧便也微笑而有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大家早。”
對那兩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妹妹也有印象。是樓上出版社新招的兩個助理編輯。心裏也在打算:報社裏是不是也該招兩個新人了。
正想到這裏,電梯叮的一聲暫且在一樓停下了。電梯門一開,就見兩個風格各異、年齡相仿的女人走了進來。兩個女人的年紀也不大,但要比那兩個新入社的妹妹要年長個三四歲。個子略高一些的,穿一身皮粉色、黑色花朵鈕釦的連衣裙,頭髮微卷,正忙着喝熱巧克力。
另一個忽略不計。
喝熱巧克力的女人一擡頭就看見他,兩隻眼睛剎那間睜圓了一圈,就差沒冒出粉紅色的泡泡:“總編早”
簡寧的微笑不自覺地擴大了:“早。”
旁邊那位他只想要忽略不計的,卻偏偏是個存在感超強的大麻煩
此刻她又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提醒道:“包蓉小姐,衆目睽睽啊”
“呵呵”包蓉笑着,這才發現別人尤其是那兩個小妹子,正捂着嘴偷笑。連忙清咳兩聲,盡力掃去一切外露的、對於他的迷戀。
簡寧繼續笑着,不易察覺地抿了一下脣,然後對着那大麻煩道:“馬曉南,你早啊”
馬曉南:“”
從她迅速僵掉的臉,簡寧可以十拿九穩地判斷:她一定聽得出來,“你”、“早”、“啊”三個字,他說得是多麼的字正腔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