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香啊”男孩大口嚼着，嚼得嘎吱嘎吱直響，響得皮學敏的神經似乎都在跟着一下一下地繃緊，“你喫啊，你喫啊”一面說，一面將那沒有頭的龍蝦不斷地伸近。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貼到了皮學敏的嘴上。
一股更爲強烈的嘔吐感翻涌上來。
但皮學敏沒有吐，而是突然大喊一聲：“啊”他一把拾起那塊血淋淋的石頭砸向男孩的頭
他吶喊着，發狂一般地死命揮舞着自己的手臂。兩隻眼睛睜得很大，但卻什麼也沒看清，所有的一點兒知覺都留給了揮舞着的那根手臂每次砸下去，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反作用力，震得他的手腕還有胳膊微微發麻
等到他重新恢復神智，他的手已經擡不起來了。他發現自己正騎在男孩的身上，拿着石頭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無法控制地顫抖着。男孩的頭被他生生砸爛了半邊。
皮學敏眨了眨眼睛，心裏面有恐懼，卻沒有那麼強烈了。
他看着男孩慘不忍睹的頭，竟然沒有失聲喊出來。相反，他還算冷靜地喘上兩口氣，慢慢地站了起來。
手裏還拿着那塊石頭。石頭還在滴血。
手腕和胳膊處的麻木在變得強烈，漸漸的，又從其中鑽出疼痛。他丟掉石頭，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掌，掌心全都破了，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可想而知，剛纔的他砸得有多麼投入。
皮學敏微微動了一下手指，不知不覺裏看得有些入神。
這時，他又聽到周國亮的聲音：“感覺怎麼樣”
皮學敏猛一擡頭，正見周國亮似笑非笑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們之間，隔着男孩的屍體。
皮學敏伸着手怔了好一會兒：“沒什麼感覺。”
周國亮嘴角一揚：“你確定嗎”
皮學敏擡起眼睛，又看向他：“”
周國亮淡淡地道：“二十年前，他的死只是一個意外。可是現在，他卻是被你活活砸死的。”
“”皮學敏微微睜大了眼睛。
周國亮緩慢地道：“這可是殺人的滋味。”
皮學敏感覺到麻木的心似乎又跳了一下，他舔了舔嘴脣道：“這根本就不是真的。”看一眼男孩的屍體，“這也不是真的，不過就是我的幻覺。”
“沒錯，這不是真的，”周國亮笑道，“但這也不是幻覺。”
皮學敏又驚又疑：“什麼意思”
周國亮微微一笑，低頭向地上的屍體看去。在他視線垂落的一瞬間，男孩的屍體忽然變成了血紅色，一個人形的血泊。血泊在緩慢流動着，涌出一條細細的涓流向周國亮飛去。周國亮彷彿就在等着。他張開了嘴，血流便呼呼地流進了他的嘴裏。很快血泊就全都乾涸了，原本男孩躺過的地方，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皮學敏驚得頭皮都麻了。他顫抖着倒退了一步，像看怪物一樣地看着周國亮。
“你你究竟是什麼東西”他的聲音也顫抖得厲害，短短的一句話，卻有兩次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周國亮的臉上起了一種奇異的變化，好像改變了五官，又好像沒有。或者只不過是因爲他的心境起了變化，所以看周國亮的臉也跟着起了變化。但是又好像有另一道聲音在告訴他，這並不是他的錯覺。他確實從周國亮的臉上，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一絲令他驚慌的熟悉。
“你真地不記得我了嗎”周國亮低低地問。
皮學敏渾身僵硬地看着他，從腳底竄起一股寒意：“你，你是”
周國亮微微一笑，忽然嗓音變成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我們烤龍蝦喫吧”
皮學敏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瞠目結舌地瞪着周國亮。他從裏到外地僵硬了兩三秒，終於喊出來：“怎麼可能你已經死了那年，你就已經摔死了”
他終於反應過來周國亮五官裏的一絲熟悉是什麼了。男孩若是長大了，便應該是這樣一張臉。只是這張臉沒有小時候那麼黑。
皮學敏驚呆了。他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忘了。滿腦子裏都只有一個念頭：不可能，周國亮怎麼可能是那個男孩
那年，他親眼看着村子裏的人幫着男孩的父母將男孩的屍體擡了回去。第二天，他的父母就從城裏趕來，領着他一起參加了男孩的葬禮。他們一起送男孩的遺體去火葬場，看着男孩的骨灰盒被放在一個寒酸的小墓裏。
“不用這麼緊張。”周國亮無聲地一笑，“我說過了，這一切雖然不是幻覺，但也不是真的。”
“你是爲了找我報仇的嗎”皮學敏本能地這麼懷疑。
周國亮：“不是。我曾經是那個男孩，但那個男孩並不是現在的我。你是害死了他，卻並沒有害死我，所以我自然也沒有仇好找你報。”
皮學敏實在聽不懂。
周國亮笑了笑：“現在聽不懂沒關係。你以後會懂的。”微微收斂起笑容道，“現在你只要知道，你已經通過考驗了。”
皮學敏驚愕極了。
“爲什麼，”他不敢相信，“我怎麼會通過的”
周國亮笑着，好像這個結果根本不需要他解釋。但是他還是聳了一下肩膀道：“因爲你選擇的是舉起石頭，而不是喫掉龍蝦。如果你選擇喫掉龍蝦，是不能爲我所用的。”
皮學敏：“”
周國亮道：“記住殺掉那個男孩的滋味。從現在開始你是殺人犯了。”
殺人犯這三個字頓時讓皮學敏一驚。他本能地想要辯解：“我說了，我是因爲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真實的，所以纔會拾起石頭。”
周國亮諷刺地一笑，眼睛裏閃動着陰冷的光：“別自欺欺人了。無論是選擇石頭的時候，還是將石頭砸向他腦袋的時候，你都根本沒想過他是假的。你把他的半邊腦袋都砸爛了。”
皮學敏無話可說了。
周國亮微微一揚嘴角：“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裏。”
小河不見了，河邊點綴着野花的草地也不見了。皮學敏和周國亮又站在了那片荒原之上，到處都是齊腰的野草。
皮學敏的眼前又是一黑。
再次醒來，皮學敏躺在一張軍綠色的泡沫墊上。他猛地坐起來，看到周國亮就在旁邊的一張小凳子上坐着，正揚着嘴角看他。還有他身後站着另一個他熟悉的人：衛曉武。
“你怎麼會在這裏”皮學敏驚詫地問。
衛曉武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他看着他的眼神有點兒奇怪，似嫉妒又似警惕。
皮學敏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些，朝四周看看：“這裏是”堆放着很多包裝得好好兒的數碼產品。
是倉庫。他跟着周國亮過來的倉庫。
周國亮：“從今晚開始，你跟着衛曉武一起做事。”
皮學敏還沒從驚詫中走出來：“”
周國亮：“衛曉武會告訴你要做什麼事的。”說完，便站起身。
皮學敏見他要走，連忙喊住：“你還沒告訴我什麼是換血的祕密。”
周國亮呵呵一笑：“其實你已經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到過了。”
在皮學敏目瞪口呆地當口兒，周國亮輕輕鬆鬆地離開了。鐵閘門拉起時，黑暗中的一些散散碎碎的燈光流泄進來，原來已經是晚上了。
衛曉武冷冷地看着他，很簡短地丟下了三個字：“跟我來。”
皮學敏一怔，卻見衛曉武已經站在門外等他。他連忙爬起來，前腳剛走出倉庫，後腳就聽衛曉武刷的一聲，將鐵閘門惡狠狠地拉上了。那一道鐵門險些削到他的後腳跟。
一路上衛曉武都不肯說話，臉色冷得像結了一層寒霜。皮學敏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可能是對自己也通過了考驗而強烈地不滿。更有甚者，是因爲覺得他威脅到他的地位了吧
但是就算衛曉武對他有不滿、有敵意，似乎也不敢違背周國亮的意思。這等於是說，周國亮纔是擁有絕對控制權的那個人。
皮學敏忽然回想起不久前看到的詭異一幕：男孩的屍體變成了人形的血泊，而這血泊又被周國亮一絲不落地吸入了身體。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樣的人，誰又敢去控制呢自然只有被周國亮控制了。
皮學敏一面緊跟着衛曉武，一面暗暗地在頭腦裏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忍不住向衛曉武開口：“周國亮到底是什麼人”
衛曉武：“”連頭也不回，一步一步繼續往前走。
皮學敏追上兩步，和他並排走：“你要帶我去哪裏”
衛曉武明知道他就在身旁，卻仍然目不斜視。腳步一點兒也沒受到影響。
皮學敏索性攔住了他的去路：“我到底要跟你做什麼事”
衛曉武終於擡起眼皮，又看向他，圓臉上的單眼皮小眼睛很不高興地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