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學敏:“你媽有抑鬱症”
女孩嘁地一笑,兩隻眼睛裏閃過輕蔑:“大哥,你還真信啊我媽要有抑鬱症,全世界的人都有抑鬱症了。跟我爸鬧離婚時還生龍活虎的呢,一開口就跟機關槍似的。一上法庭就抑鬱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爸也知道她是裝的,但沒辦法,急着跟我後媽結婚啊,只好認栽咯。”
“我那後媽自己都才二十多歲,一下子多了我這麼大一女兒能樂意嗎天天兒地跟我爸說這說那,我爸本來就心裏憋着氣,兩個人當然一起看我不順眼了。”
說到這裏,女孩下意識地摸一下自己的額頭。
皮學敏便也從後視鏡裏仔細地看了一眼。才發現,她的額頭上還有一塊不太明顯的瘢痕,大概有一圓硬幣大小。有這樣大的瘢痕,當初剛破的時候,一定流過不少血。
“他們對你動手了”皮學敏問。
女孩嗯了一聲,很快又調整回無所謂的模樣:“唉,也怪我自己。成績一般般,沒一樣拿得出手的。”
“所以得換血啊。”說到這個事兒,女孩便笑了起來,一掃之前的平淡無奇,“老師經常跟他們誇我,獎狀拿回去,鄰居們瞧見多有面子我跟你說,他們現在可喜歡我了。”
“以前我後媽碰都不讓我碰她寶貝兒子。總說我一個蠢貨,滾遠點兒。好像我會把白癡傳染給她兒子似的。”
“現在呢,笑嘻嘻的,我不要抱,她都主動把她兒子塞到我手裏。說沾沾姐姐的聰明勁兒。”
女孩呵呵直笑:“真好啊”
皮學敏聽得好一陣沉默。這麼小的孩子,在家人那裏都要感受到這種區別對待。
他問:“你換血有多久了”
女孩記得非常清楚:“今天是第五次。已經四百天了。”
比起皮學敏的兩次來,女孩無疑更有發言權。
“換了這麼多次血,你”皮學敏斟酌着問,“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
女孩高興地說:“當然不一樣了。不一樣的感覺多了去了。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啊。”
皮學敏見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勉強地扯了一下嘴角,提醒道:“這些我也知道。不過除了這些,有沒有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女孩一怔。下意識地轉頭看一眼衛曉武。
皮學敏便也看向衛曉武。衛曉武閉着眼睛,但肯定沒有睡着。因爲皮學敏親眼看見他的嘴角有點兒冷地揚了起來。
女孩雖然沒有看到衛曉武的這一抹冷笑,卻也馬上搖了搖頭:“沒有。”又道,“這就是一件好事。再好也沒有的好事。”
皮學敏聽在耳裏,卻覺得她有過分強調的嫌疑。
因爲衛曉武在車上,所以皮學敏便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只管按照衛曉武提前給他的路線一絲不苟地開車。沉默裏,他將車速又加快一些。到達目的地時,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早。
這一次的目的地和皮學敏去過的地方不一樣。
也是一個人煙稀少、具有一定僞裝的房間。外面看起來就是一間廢舊的小倉庫,但進去以後才發現,是一間非常舒適的單間。大約有六十幾個平方。裝修風格也和那一間差不多。沒有窗戶,但有通氣風扇,不然還不得把人悶死。
女孩一進這個房間,就鬆了一口氣,自動自發地走去唯一的那張牀邊坐下。看得出來,她以前的“換血”也是在這裏完成的。
衛曉武朝沙發上一坐,朝皮學敏笑道:“去倒杯果汁給她喝吧。”
皮學敏向小吧檯後的冰箱走了幾步,又站住:“我們喝什麼”
衛曉武看着他:“我們什麼也不用喝。”
皮學敏便明白了。他的猜測是對的。衛曉武在喝的東西里做了手腳。所以那兩次,他纔會一喝完,就失去知覺。
皮學敏隨便倒了點果汁,端給女孩。女孩抓在手裏,一點兒猶豫也沒有,徑直一仰頭,就一大口喝完了。然後很放鬆地躺倒在牀上,彷彿是要很安心地睡一個好覺。
皮學敏在牀邊呆站了一會兒。女孩很快就真昏睡了過去,發出均勻輕微的呼吸聲。
這時衛曉武的聲音又在他身後響起:“拿去。”
皮學敏強壓着心頭的詫異,依照衛曉武的吩咐去做。他知道,到這一步,更加不需要多問了。答案馬上就會很鮮活地展現在他的面前。
粉末很輕。即使皮學敏再怎麼放輕手腳,總是會有一部分煙霧一樣翻騰到空氣裏。他一開始也不小心地吸到一口,連忙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口鼻。
怪不得要整整一瓶。一瓶裏倒有半瓶消耗在空氣裏。灑到女孩兩隻腳上,正好玻璃瓶也空得乾乾淨淨。
皮學敏挺直身子時,微微晃了一下。腦子裏好像又有些眩暈了。
雖然在當時,他還不知道那些粉末有致幻效果,但也本能地懷疑問題出在那些粉末上。但所幸還不很嚴重,大概還能保持六七成的清醒。
皮學敏也去沙發坐下。衛曉武瞧了他一眼,他也瞧了衛曉武一眼。兩個人都在靜默裏等待。
等待的時間也並不長。應該不到一分鐘。
空氣裏開始瀰漫着一股甜膩的腥氣。還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昆蟲在輕輕撲扇翅膀。漸漸的這聲響變得密集起來,最後匯聚成一大片單調而整齊的沙沙聲。
皮學敏忽然覺得從腳下升起一陣寒意,身上出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他盡力地睜大眼睛,仔細地看着。但是人是不能不眨眼睛的。時間一長,眼睛覺得幹了,就會控制不住地眨眼睛。這是條件反射。
皮學敏睜得眼睛都紅了,再也忍不住,迅速地眨了一下眼睛。但就是這連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他再睜開眼睛,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蝴蝶。
紅色的蝴蝶。
通紅通紅的,像是被血染滿全身的蝴蝶。
整個房間裏飛得滿滿的,到處都是。那種密集的程度,簡直令人不敢相信。皮學敏震驚得都不敢動了,總覺得哪怕是輕輕呼出一口氣,恐怕都會佔據到那些蝴蝶的空間。
它們在飛來飛去。真令人驚訝,密集到這種程度,似乎隨時都會碰撞在一起,可是又竟然那麼的默契,沒有一隻蝴蝶被撞到。
毛骨悚然地呆怔了好一會兒,皮學敏纔想到那個問題:這麼多的蝴蝶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眨眼前還杳無蹤跡,一眨眼後就已經在那裏了。
如果這是電影,簡直就像是兩個畫面,被生生地剪接到了一起。
漸漸的,他又發現在他的周邊飛來飛去的蝴蝶變少了。他可以動了。
再仔細一看,原來蝴蝶不是少了,而是因爲它們都在向女孩那邊聚攏過去。女孩的身上鋪了厚厚好幾層的蝴蝶,它們還在微微地扇動着翅膀。從皮學敏這邊看過去,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輕蠕動似的。
蝴蝶們還在不停地向女孩聚攏,似乎女孩有某種魔力在吸引着它們。
就算女孩的身上早就沒有了它們落腳的地方,但她身上的蝴蝶層還在不斷地加厚。
皮學敏目瞪口呆地僵坐着。他想起兩次“換血”,他都曾經夢見多得像火燒雲一樣的紅色蝴蝶向自己飛來現在他終於知道了,那不是他的夢。是真的。
一分鐘以後,房間裏只有剩下三三兩兩的蝴蝶在空中飛來飛去。其餘的蝴蝶全部停到了女孩的身上。
事實上,那張牀上已經完全看不到女孩了,只看到一個巨大隆起的紅色圓塊。像一隻蝴蝶聚攏成的墳包。
皮學敏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氣,終於明白過來:這就是“換血”。
“蝴蝶”這一回是簡寧忍不住打斷,“你真能確定你當時看到的是紅色的蝴蝶”
皮學敏擡起疲憊、深陷的眼睛看向他。
簡寧直白道:“當時你可是吸入了那種粉末,而且也產生了一定的眩暈。看見那些蝴蝶的時候,你很有可能已經處於幻覺之中了。”
老胡和鄭含也很贊同。皮學敏自己也不能反駁。
更重要的是,鄭含補充道:“到目前爲止,我們發現的都是白色的飛蛾。”他也很簡捷地問道,“會不會是因爲你的幻覺產生了扭曲,把白色的飛蛾變成了紅色的蝴蝶呢”
皮學敏也半信半疑:“也許吧。我只是把我所看到的、所聽到的,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老胡點點頭:“這樣也好。你只管說你的第一手資料,至於要怎麼分析、處理,那都是我們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