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還以爲是隻死飛蛾，於是拿起喫麻辣燙的竹籤從紗眼裏捅去。沒想到，纔剛戳上，那隻飛蛾便呼啦一聲飛起來了。倒驚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和雞皮疙瘩。
那隻又肥又白的飛蛾一點兒也不肯飛走，竟然還在紗穿上飛來飛去，企圖尋找新的落腳點。兩隻寬大的翅膀不時拍打在紗窗上，發出令人脊背發麻的聲響。皮學敏實在沒辦法忍受，連忙翻出殺蟲劑，對着那可惡的小東西一陣猛噴。飛蛾還不死心地又朝紗窗靠近了兩三次，但終究沒有敵過殺蟲劑的強大威力，漸漸地飛遠了。
皮學敏終於鬆了一口氣。哐的一聲，用力拉上了玻璃窗。正要把殺蟲劑放回去，猛聽得門鈴一陣大響，驚得他心口又是猛地一跳，差點兒把殺蟲劑掉在地上。
嘀嘟嘀嘟
門鈴還在堅持不懈地響着。門外的人似乎將摁在門鈴上，一直沒有收回手。
皮學敏也被催出了緊迫感，連忙丟下殺蟲劑。雖然馬上就想到，一定是那個人來了，還是多問了一句：“誰”
尖銳、清晰的門鈴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模糊的聲音。
“是我。”
沒錯，就是衛曉武。
只是那聲音和他平時聽慣的風格有些不一樣。雖然還是衛曉武的聲音，但沒有了那種精力十足、自信滿滿的感覺。
但當時皮學敏也不可能想得那麼仔細、深入，疑惑也只是在他的大腦裏一閃而過，他還是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衛曉武站在漆黑的樓道里。這是老式的住宅區，不像現在的樓房裏裝的都是感應燈，人走到哪裏，燈就自動開到哪裏。這裏樓道里的燈，開關就在每個拐角的地方，要自己打開。
皮學敏本想問他爲什麼不開燈，但看着衛曉武隱沒在夜色裏，臉上連神色都不清楚的模樣，不覺收了回去。只是淡淡地道：“進來吧。”
衛曉武兩隻手抄在衣兜裏，略略慢了一拍，才走進客廳。
皮學敏將大門，吱的一聲在他背後輕輕關上。
“怎麼現在纔來。”皮學敏皺着眉頭問，“還有二十幾分鍾，就過十二點了。”
衛曉武卻自己走去沙發坐下來，一點兒也沒有馬上就走的打算。他擡起頭來，默然地看着他。
雖然皮學敏一直覺得衛曉武對自己的態度並不太好，但今天的衛曉武尤其奇怪。
“你，你怎麼了”皮學敏問。
衛曉武臉色很怪異，從脖子往上呈現出一種不太正常的紅色，很像喝醉酒的人。但是他的身上又沒有一絲酒味。兩隻眼睛也很亮，閃着某種亢奮的光芒。
“你現在跟着我換血也已經很久了，”衛曉武忽然出聲了，聲音有點兒嘶啞，“實話告訴我，你現在還覺得換血是件好事嗎”
皮學敏怔住了。他沒出聲，衛曉武就一直看着他。皮學敏忽然感覺到一種壓力。雖然並不是什麼有威脅性的壓力，而是
衛曉武似乎是在抓緊最後的機會和他對話。對於這種情況，他沒有辦法拒絕。
皮學敏搖了搖頭，實話道：“見過那些蝴蝶以後，我就覺得一定是有不好的地方。那些蝴蝶一定是向我們的身體裏注射了什麼東西，纔會引起我們的變化。”
衛曉武點頭：“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些蝴蝶往我們的身體裏注射的是什麼”
皮學敏猛地一驚：“你知道你不是說你也只是聽命行事，根本不瞭解這些事嗎”
衛曉武僵硬地一扯嘴角：“我還叫你也聽命行事，別胡思亂想，你照做了嗎”冷笑一聲，“你要是照做了，你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皮學敏抿了一下嘴脣。衛曉武說得不錯，當初他要是乖乖聽衛曉武的，別自作聰明去查他，就不會找到那個數碼小店，更不會碰到周國亮了一切，都是因爲他沒有辦法剋制住那些不適當的好奇心。
見皮學敏沉默了，衛曉武卻又長嘆一聲，自嘲地笑道：“其實我也沒有資格說你。我自己不也一樣嗎”
皮學敏擡頭盯住衛曉武：“你也在暗中調查了”
衛曉武很痛快地道：“沒錯。我查出來的東西，可比你多多了。那些蝴蝶，以及它們往我們身體裏注射的東西，只不過是其中很小一部分而已。”
皮學敏着急地上前一步：“那些蝴蝶到底給我們注射了什麼”
皮學敏大喫一驚，愕然道：“什麼血”
衛曉武：“周國亮的血。”
皮學敏又是一驚，張着嘴，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他不問，衛曉武就自己說個明白：“你也看到的吧，那些蝴蝶在注射完畢後，就會變成近乎透明的淺白。”
皮學敏點點頭。他還沒有明白這能說明什麼。
衛曉武笑笑：“其實，那纔是那些蝴蝶最原始的狀態。每晚的換血之前，它們會先去吸周國亮的血，吸滿以後，再注射到換血人的身上。所以，問題根本就不在那些蝴蝶，它們只不過是搬運工而已。”
皮學敏完全沒有想到是這樣，在他的頭腦裏，一直都在懷疑那些蝴蝶。
“這些蝴蝶除了搬運周國亮的血以外，也沒有別的用處。它們本身是一點兒攻擊能力都沒有的。而且它們的壽命也很短，只有二十四小時。等於它們這一生，就是爲周國亮所用。死了，屍骨還要碎成粉末，作爲致幻劑迷住那些換血的人。”
“真正有問題的，一直是周國亮。以及周國亮的血。”
衛曉武擡頭看向皮學敏：“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經過的是什麼考驗嗎”
皮學敏：“”看看衛曉武，也覺得有點兒詫異，“你現在是願意告訴我了”
衛曉武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了：“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朝皮學敏一揚下巴，“跟你差不多。”
“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片荒原上。在荒原上徘徊了一陣子，我就看到了很久以前發生過的一些事。”
衛曉武道：“我不是不願意說得仔細一點兒，而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說，必須抓緊時間，所以我就簡單說結果得了。”
“小時候，我也做過傷害別人的事。被我傷害的人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是再也不能走路了，大腦也因爲嚴重受損，變成了傻子。”
“其實我一直都很內疚。那件事發生後的這些年，我常常想，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那麼做。”
衛曉武靜了一靜，又是一聲冷笑：“我想我是對自己的良心有過高的估計了。”
“在那片荒原上的時候，我的大腦明明一直都在說，不能這樣做，不能這樣做可是我整個人卻好像魔障了一樣，不僅又做了當年的事，還比當年更徹底。”
皮學敏沉默地聽着。衛曉武所說的，那魔障了一樣的感受，他也曾親身體驗過。
他並不是別無選擇。不過是要他再喫一次小龍蝦而已。
讓任何一個正常人去選擇，喫自己不想喫的東西，和殺人，必然會選擇前者。
可是在當時卻不知道是怎麼了
皮學敏似乎又回憶起龍蝦的腥氣，簡直比死者的血腥氣更讓他難以忍受。
兩個人的呼吸在靜默裏變得有些急促。一種奇妙的默契，就在這急促的呼吸聲裏蔓延。
衛曉武：“現實中還留着一條命的人，在荒原上，被我砸成了一堆肉泥。然後，周國亮出現了，告訴我，我已經通過了考驗。”
皮學敏忽然想起在荒原接受考驗的那一幕。死去的男孩化成一灘血，周國亮當着他的面將那灘血吸得一乾二淨。
“被你殺掉的那個人，是不是也變成了一灘血，還被周國亮吸光了”他問。
衛曉武點點頭。
果然是一樣的。
皮學敏剎那間有了一個很大膽的猜測：如果周國亮吸走的，是他自己的血呢
周國亮用他自己的血幻化成了受害者，有意在他們面前重演了深藏在記憶裏的那一段往事。
“他，他到底是什麼”皮學敏覺得喉嚨有點兒幹，吞了一口口水。
“你問周國亮”衛曉武眼神不定地閃爍着，“妖怪魔鬼”嘴脣有點兒發抖地咬了咬牙，“反正一定不是人。”
“他究竟是什麼，你可以以後慢慢查，”衛曉武有點兒急切，“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皮學敏也有點兒被他的急切感染到。他感覺到衛曉武今天真的不是一般的怪異：好像很趕時間似的。
既然時間很急，那麼他也不想浪費時間。衛曉武今天說的資料，都是他一直以來想知道，卻又不得不壓抑住、不能去想的。
他向衛曉武走近兩步：“什麼事你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