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衛曉武走近兩步:“什麼事你快說吧。”

    衛曉武:“你有沒有發現名單上的人經常變化”

    皮學敏還以爲是什麼,這件事他很早就發現了:“嗯,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一些人主動不再跟我們聯繫了。也許是他們改變主意了吧”

    衛曉武扯着嘴角一笑:“沒有人會改主意的。一旦開始換血,有誰會願意停下你不是也嘗過那種滋味嗎”

    “”皮學敏抿了抿嘴脣,“那也許是他們碰到什麼不方便的情況,錯過了”

    不是什麼人都和他一樣,還能再找到衛曉武。

    衛曉武這回倒是點了一下頭:“你說得沒錯,他們當然是碰到不方便了,”他那雙深陷在眼窩裏的小眼睛,忽然亮起駭人的光,“因爲他們都死了。”

    皮學敏大喫一驚。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氣道:“你,你憑什麼說他們死了”

    衛曉武的臉上也閃過一絲混雜着恐懼的陰森:“因爲我去確認了。從我開始懷疑這件事開始,我就將每一個突然不來的人都去確認了。”

    皮學敏呆了一呆:“你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衛曉武:“他們的手機號。”

    皮學敏這纔想起來。雖然衛曉武留給那些人的手機號一直都在換個不停,可是那些人的手機號是不變的。有了手機號,想要找到人就容易多了。

    “我看到了他們的屍體。”衛曉武的面部變得緊繃起來,“每一個都是開膛破肚,身體裏面長滿了繭。空的,裏面的東西早就飛走了。”

    皮學敏不敢相信地看着衛曉武,真想問他這是真的嗎但看着衛曉武的臉,他沒有問出口。

    那時候,他本能地懷疑,從繭裏飛走的是蝴蝶。因爲他還沒有見到後來的飛蛾。

    他有點兒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怎麼會這樣”

    衛曉武忽然朝他嘿嘿一笑:“所以我纔會來找你。”

    皮學敏被他那樣看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衛曉武:“這些人換血的次數不一而論。有人才換了一次,有人卻已換了好幾次。但是在他們最後一次換血時,似乎都跟我抱怨過,身體有點兒不舒服,心慌、發燙,沒有了以前煥然一新的感覺。”

    “我思前想後,只能得到一個結論,就是這些人應該都達到了一個極限。”

    皮學敏喫驚不已地睜大了眼睛。

    衛曉武停頓着,一雙眼睛也在不知不覺間睜大了:“每個人換血的次數都是有限的。只是各人身體有差異,所以有的人只能換一次,有的人卻能換好幾次。但是不管差異有多大,這個極限終歸會來到。”

    皮學敏忽然想起那一次,他帶着張軍一起去“換血”,衛曉武就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我一樣幸運,能有一次就不錯了。

    怪不得很多人都只會給他們安排一次“換血”。

    衛曉武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明白了:“現在你知道了,我爲什麼讓你每次都帶不同的人來。自從我知道極限的存在後,就這樣做了。”他嘆了一口氣,“這也是我儘可能減小傷害的辦法。”

    他看着他,似乎是有點兒後悔地道:“畢竟,做個普普通通的人,總比連命都沒了的好。”

    “今天,”衛曉武說,“我的身體也開始不舒服了。”

    皮學敏猛吃了一驚,本能地掃了一眼他的身體,向後退了一小步。

    衛曉武看在眼裏,也只是苦笑一聲:這樣的反應也純屬正常。得知眼前的人就快詭異死去了,有幾個人還能不害怕的。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現在心臟跳得很快,比我出門時更快了。”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體溫也很高,像在發燒一樣。但是我的頭一點兒也不昏,只是視力有點兒模糊。”

    皮學敏靜靜地聽着衛曉武描述自己的症狀。嚥了一口口水,又抱起一點兒僥倖:“也許你真地發燒了。”

    衛曉武定定地看着他:“我剛纔已經說了,我的頭一點兒也不昏。我很清醒。我到你這裏來,就是想讓你親眼弄明白,那些人,包括我在內,當達到極限以後,究竟是怎麼死的。”

    鄭含目不轉睛地看着皮學敏的記憶。這種感覺有點兒像在看立體電影,非常的逼真。省略去了口頭轉述的種種不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衛曉武的一言一行,包括他緊張時,臉頰上肌肉的微微顫動。但是他看不到那個時候的皮學敏。

    但是稍微一想,就知道爲什麼了。

    因爲這是皮學敏的記憶,他現在能看到的,當然是皮學敏的雙眼看到的。皮學敏當然不可能看他自己。

    當時,衛曉武在說完他的來意後,便靜默了。也許是因爲他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也許是因爲他的身體也快支持不住了,他兩手撐在沙發上,低着頭喘得有點兒厲害。過了一會兒,又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神色痛楚地皺起眉頭。

    皮學敏還在震驚中。衛曉武連一點兒緩衝都沒有給他,更沒有給他轉還的餘地。他像幫助衛曉武執行無數次“換血”的任務一樣,又一次被動地接受了衛曉武的安排。

    皮學敏也不想離衛曉武太近。如果衛曉武所說的都是事實,那些人都死得開膛破肚,他要是還敢靠近他,不是自尋刺激嗎

    衛曉武呵呵一笑:“你害怕也是應該的。你也不必在這裏陪着我,”衝着他身後的臥室一揚下巴,“你可以躲到裏面去,把門拉上。”

    這一家的臥室和客廳其實原來是一間大屋子,房東用一道格子拉門隔成了兩個房間。格子拉門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玻璃,下半部分纔是木料。

    皮學敏也不客氣了,只看了衛曉武一眼,便一咬牙閃進臥室。他把拉門緊緊地拉上,還從裏面反鎖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皮學敏就站在門後,從玻璃後面一直盯着衛曉武。衛曉武似乎越來越熱了,他不停地擦着額頭上的汗,一會兒又脫掉外套,解開襯衫,拎着兩邊衣襟扇起風來。

    皮學敏離他並不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衛曉武的肚皮上滿是汗水,從脖頸直至微胖的臉上都變成了紅色。他甚至可以聽到他粗重的喘息。

    衛曉武是真地很熱。

    他一轉頭,發現客廳的窗戶竟然被關上了,便大步地走過去,嘩的一聲全部拉開。包括紗窗在內。

    一大陣風立刻吹進來,因爲皮學敏看到衛曉武的衣服都被吹得飄動起來。

    衛曉武很享受地閉着眼睛鬆了一口氣,又轉回屋裏。就在他轉頭一剎那,皮學敏忽然發現他的背後,窗戶外的夜色裏有一團白雲迅速地逼近。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白雲便一下子飛到窗前,嘩地一下涌入。

    皮學敏登時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嘴巴都張開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白雲,而是一大團多得數不清的白色飛蛾。僅有十來個平方米的客廳幾秒內,就被白色飛蛾充塞得滿滿當當。如果將它們比喻成一場風暴,衛曉武簡直就在這場風暴的中心。儘管皮學敏因爲太過驚恐,眼睛睜得有銅鈴大,還是很難從飛蛾的間隙裏看到衛曉武。

    他只能聽到衛曉武的驚叫。也許衛曉武也在極力掙扎,密密層層圍繞住他的飛蛾時不時地發生一些波動。

    還有好幾只飛蛾啪啪地撞到了玻璃門上,驚得皮學敏一跳,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這麼多數量驚人的飛蛾幾乎遮去了客廳中的一切。不光衛曉武,連客廳裏的沙發、桌椅全部都看不見了。

    皮學敏只能看到白色的飛蛾密密麻麻地飛來飛去,聽着成千上萬的翅膀撲撲啦啦的聲音,脊背上的寒毛都一根一根地豎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客廳裏傳來砰的一聲,似乎是衛曉武倒在了地上。他的叫聲也消失了。

    客廳裏的飛蛾呼的一下,全朝衛曉武倒下的地方涌去。

    鄭含通過皮學敏的記憶,就像在場一樣,非常清晰地感覺到了那種詭異的變化。客廳裏就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黑洞一樣,瞬間就將所有的飛蛾都吸引過去。

    這個過程也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

    但在皮學敏的感覺裏,是很久的。他一直站在玻璃門的後面,到後來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帶着鄭含現在看到的畫面,也是輕輕顫抖的。

    飛蛾又呼的一下飛起來。一點兒也沒有留戀,又聚成一大團白雲,撲撲作響地從打開的窗戶飛走了。

    皮學敏緊盯着那朵白雲,他的胸脯隨着呼吸劇烈起伏。一直到那朵白雲徹底消失在夜空裏,他纔有點兒費力地大喘一口氣,腿都點兒軟地踉蹌一下,扶住玻璃門。

    當他意識到客廳裏太安靜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擡頭,就看到衛曉武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腹上裂開了一條又長又深的血口子。然而並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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