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俊賢見母親的臉都白了，這才喫驚地瞪圓兩隻小眼睛，不敢拽了。
鮑紅梅捂着肚子做了幾個深呼吸，眉頭重新舒展開來：“沒事兒，正常的胎動。”安撫似地摸了摸肚子，“快六個月了，醫生說孩子很健康。”
肖易明還是不太放心：“要不，你還是坐會兒吧。”
鮑紅梅搖搖頭：“今天已經很打擾了。”
肖易明：“這樣吧，我送你們回去。”
鮑紅梅還想推脫，肖易明道：“反正也不遠，不礙事兒的。就當我也去你家串個門好了。”
送母子倆回去的路上，小男孩倒意外地安靜，走上幾步還會有點兒擔心似地看一眼母親。鮑紅梅就會微笑地摸摸孩子的頭。
肖易明對這熊孩子的印象總算好一些。起碼他還知道關心媽媽，也不是沒救了。
本來打算把人送到門口就回頭，但架不住鮑紅梅一再地邀請，肖易明只得進去略坐一坐。
鮑紅梅還要給他倒茶拿點心，都被肖易明謝絕了。狄俊賢自己拿了一塊蛋糕，高高興興地回自己房裏打遊戲去了。
肖易明迅速地打量一遍客廳。客廳不像是重新裝修的，應該就是買的現成裝修好的二手房。看不出什麼新主人的特色。
硬要說特別之處客廳有一塊凹進去的小角落裏，正好放着一隻深褐色的大瓷缸。這種瓷缸像肖易明這麼大的城市人基本都沒有接觸過了，只有在電視裏看時代劇才能看到，不是酒缸就是米缸。
這附近都是單門獨院的舊式小樓，也可以算別墅吧。這麼一隻粗糙、簡陋的大缸放在客廳裏，其實風格挺突兀的。不管放在哪個房間，都挺突兀的。
肖易明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
“我老公今天加班，”鮑紅梅說，“不知道晚飯能不能回來喫。”唉地嘆一口氣，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剛搬的家，馬上又要生小的，不能不多賺一些錢。”
肖易明大學都還沒有畢業。這麼富有家庭責任的話題，說實在的，他也插不上嘴。他現在可是連女朋友都沒有呢。
剛想到這裏，不知道爲什麼，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姚青的臉
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鮑紅梅有點兒奇怪地看着他的反應：“怎麼了”
肖易明尷尬地笑笑：“沒什麼，沒什麼就是覺得，結婚生娃可真不容易啊。”
被他這麼一說，鮑紅梅自己也醒悟過來，跟一個還在上學的學生就談這些，確實不太適合。
“不好意思啊，”鮑紅梅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最近一不小心就會說到這些事上。”
肖易明：“”這一點他倒是有點兒懂：是壓力大吧
“實在想生二胎的話，”他就直接問了，“爲什麼不多等兩年，手頭寬鬆一點兒呢你跟你先生還很年輕啊，遲個兩年，哪怕遲個五六年，也不成問題。現在好多人都四十多了，還生二胎呢。”
鮑紅梅擡頭看他一眼。但肖易明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這個問題以前早就有人問過她了。
她笑着低下頭：“也沒什麼，早生晚生都是生嘛。而且，遲幾年說不定工作更忙，更沒時間了。”
肖易明敏銳地感覺到，她在言不由衷。剛剛的說辭，恐怕也是早就準備好的，說過不知多少遍了。
一時間，他忽然有股子衝動，想打開自己的特殊聽力
但是轉念一想，這可是人家的。而且今天也才第一次見面，彼此根本就不熟。
肖易明便點點頭，哦了一聲。
再留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肖易明又意思着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鮑紅梅挺着肚子將他送到門口，然後衝着兒子的臥室喊了一聲：“小賢，哥哥要走了，快跟哥哥說再見。”
但是臥室的門還是緊緊地閉着，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肖易明笑道：“正玩得開心呢，沒聽見吧。”
鮑紅梅只好再次道歉：“真不好意思”
肖易明：“沒事兒，再見。”
鮑紅梅看着肖易明走上了屋前的小路，才關上門。她來到兒子的臥室前敲了敲門，但門裏還是隻有響亮而亢奮的遊戲音樂聲。
“小賢，小賢”
叫了兩遍，卻依然只有遊戲音樂聲，鮑紅梅的臉色就變了。她連忙找來鑰匙，迅速地打開門鎖，就見狄俊賢仰面躺倒在牀前。
他躺倒之前，應該是坐在牀前的地板上，正對着電視打遊戲。但一躺倒後，後腦勺靠在牀沿上，小小的身子便直挺挺地，和牀形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
兩隻手伸在身體兩側，兩條腿也伸直在地板上。
“小賢”
鮑紅梅驚得聲音都跑調了，也不顧自己的大肚子，就三腳兩步地衝到狄俊賢的身邊。狄俊賢的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已經全部變成了眼白。她想放他躺到地上，但一握上他細小的胳膊就知道不可能了那一雙胳膊硬得就像木頭一樣。
不能再耽擱了。
鮑紅梅連忙爬起來，心臟狂跳地跑到客廳裏，直奔那口大瓷缸。瓷缸的口封得很嚴密，打開外面的蓋子後，裏面還用塞子塞得不留一條縫兒。
塞子塞得太緊了。
鮑紅梅幾次三番用力都沒拔出來。她跌跌撞撞地跑進廚房，拿出一把細長的切肉刀，將切肉刀的薄刃插進塞子和瓷缸缸口之間，然後一面撬一面拔，終於塞子活動了。
鮑紅梅將切肉刀又往裏插進一寸，一鼓作氣地猛然一撬。
噗的一聲，紅布包裹的塞子蹦出來，翻身掉在地上。
一股濃重得薰眼睛的惡臭直撲向鮑紅梅的臉。幸虧她早有準備，在塞子撬出來的一瞬間便摒住了呼吸。但那股惡臭好像還是能從毛孔裏滲透進她的皮膚，她的消化道刺激得胃裏一陣一陣地翻着酸水。
鮑紅梅臉色蒼白地看着瓷缸裏的東西，本能地流露出滿面的驚恐。但下一秒，她又想到了她的孩子
臉上的驚恐被一種堅忍取代了。
她毅然決然地朝着瓷缸裏駭人的東西伸出了手。
晚上八點多鐘，馬曉南就回來了。而且，還是一個人回來的。
肖易明有點兒驚詫：“你那模範男朋友竟然沒送你回家”
馬曉南一進屋子就看見茶几上擺放得滿滿的壽司、三文魚切片。肖易明就躺在沙發上，頭枕着軟綿綿的抱枕，一邊看電視一邊喫。
“你可真會享受。”馬曉南走過去啪的一巴掌拍在肖易明腿上，肖易明連忙把腿往裏縮縮，給她空出座位來。
“順便換個臺，”肖易明嘴裏塞着一塊鮭魚子壽司，“我要看體育臺。”
馬曉南瞪他：“你自己不會換啊”
肖易明不爲所動：“遙控器太遠了，夠不着。”
馬曉南差點兒無語：“這是有多遠啊，不就在茶几上的另一頭放着，坐起來就能夠着。”
肖易明翻了個白眼：“還要坐起來，所以說夠不着啊”
“”馬曉南真是認命了，攤上這麼個大少爺。
抓過遙控器換到體育臺，剛想放下遙控器，又聽大少爺吩咐：“聲音大點兒。”
“”好，送佛送到西，“還有吩咐嗎”
肖易明也不客氣：“待定。”
馬曉南：“”真想把遙控器拍在他臉上雖然也只是想想。
肖易明：“你還沒說你模範男朋友怎麼沒送你回家呢吵架了”
“你才吵架呢”馬曉南也吃了一塊三文魚，“他工作那麼忙，好不容易纔能放假，當然是讓他回去多休息一會兒了。我自己有手有腳、沒病沒痛，送什麼送。”
肖易明挑了一下眉毛。
“你在家沒給我闖禍吧”馬曉南忽然吊起眼角看他。
肖易明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啊”
馬曉南指向大門：“大門上印着好幾個小腳印，你是不是跟附近的小孩兒鬧什麼彆扭了”
“”愣了一秒纔想起來。
對了，一定是那個狄俊賢的小孩兒亂踢門的時候留下的。
“你別瞎說啊，”肖易明當場澄清，“我犯得着跟小孩兒過不去嗎都是那小孩兒那小子就是一熊孩子。”
說着，就將下午和鮑紅梅、狄俊賢母子的初次交往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趁機大吐一通苦水。
馬曉南對熊孩子的部分並不感興趣。現在熊孩子那麼多，都不新鮮了。再說了，有熊孩子還不都是因爲有熊家長嘛，光生不教。或者好些家長，自己就是問題多多，怎麼會教孩子
她倒是對那家人的基本情況有點兒興趣。猛一聽是很普通的情況，年輕夫婦帶着大娃，現在又懷上了小娃，想找一個環境好一些的地方住。但稍微想一想，就覺得還是有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哦，想生二胎啊”馬曉南拿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可是，我們這裏的房價還是有點兒小貴的。既然手頭很緊，爲什麼還要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