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穹劍 >第五章 煙山流雲(二)
    太和派掌門薛夢陽曾說過他收入門弟子,不看天資,只看心性,不論武功高深,只論相見眼緣。自執掌太和派後,薛夢陽統共只收了三名弟子。

    大弟子都泉現已四十有餘,他原本是名侍衛,替達官貴族看門護院,其妻子與人通姦遭他發現,他把刀架在妻子與情夫脖子上沉默了一刻鐘有餘,終於還是撤下手中利器。

    隨後也辭去了職務,來到太和山前長伏於地,被回山的薛夢陽發現,問其爲何跪在山門前,都泉道只求一棲身之所,能供我求知問道,終了此身。

    薛夢陽又親身詢問前因後果,便帶了都泉上山,成爲第一個掌門弟子,也是唯一主動尋上山門的弟子。

    二弟子連花是三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也被認爲是天分最高的弟子,年近二十,較餘雲早兩年入門,爲薛夢陽外出遊歷所遇。

    連花爲人清冷,不愛說話,所習的是門派上乘武學流雲訣和羲和神功,已臻小成境界,在門派低輩弟子中無人能出其右。

    三弟子餘雲最小,五年前在太和山旁村子處與薛夢陽初次相見,被掌門看中帶回山門。那時候的餘雲還是個虎頭虎腦的黃髮小兒,如今已是明眸皓齒的少年郎了。

    掌門三個弟子中,儘管每次都泉也會畢恭畢敬向他問好,柳閒對這個中年男人也只有幾分同情,終究是生不出幾分好感。

    連花剛入門每隔不久都要找柳閒請教武功的修習法門,柳閒一開始也樂得指點,隨着連花武功越來越高,詢問的困惑越來越高深,次數也越來越少。

    柳閒曾經跟餘雲講起,他不太喜歡連花,只因爲小姑娘“味道”不太對。餘雲問“味道”是指什麼,難道是花粉香料嗎,柳閒道並不是氣味,而是一種類似你師父所說的“眼緣”一般的直覺。

    三弟子中柳閒最喜歡餘雲,自打見餘雲第一面來便恨不得每天都把那張稚嫩的小臉揉上幾遍,餘雲一開始無可奈何,久而久之也只得逆來順受。

    柳閒對餘雲最大的不滿也是困惑是無法得知他的身世。

    掌門下了封口令,餘雲不說,掌門自己肯定也不會開口,自己去探尋也難有路走,這種求得不得鏡花水月般的感受使得在柳閒眼裏,餘雲又披上一層神祕的色彩。

    柳閒喝口水,想起方纔兩人,心中怒火升騰,終究是無法朝餘雲發出,平心靜神朝餘雲問道:“這次老傢伙摘花會打算讓誰上場比試?”

    餘雲道:“一個多月前師父召集符合年齡要求的弟子回山,擺擂臺設了個考驗,能從使三成功力的孔長老手中走出三十招的,纔有資格代表門派摘花。”

    柳閒看着杯中露水清澈,若有所思道:“孔才惜長老雖然資質不行,但入太和派也四十年有餘了,一向爲門派上下敬重,由他出三成功力考驗你們,也算合情合理。”

    餘雲嘆道:“孔長老恐怕連兩成功力都沒用到,許多人就已經敗下陣來,真正能闖過考驗的,唯有申從寧師兄與連花師姐二人而已。”

    柳閒回頭看餘雲一眼,道:“連花功力比兩年前有長進些沒有?”

    餘雲點頭道:“進步神速,申師兄靠着流雲步法勉強迴避纔將將撐過三十招,但師姐她與使了三成功力的孔長老打了個平手。”

    柳閒聽聞有些訝異,又覺得似乎理所當然。那個小姑娘初入門時就不喜說話交流,也不學樂器,不作詩畫,從不遊山玩水也無回家探親,臉上笑容比盛開的曇花還少見。

    連花的眼神總是堅毅而又冷漠,一門心思只撲在武功上面,派內弟子有人爲之感染也想勤奮練功,但短則幾日長則數月,人們都堅持不下去,唯有連花還在乾明閣中日復一日鑽研參悟。

    敬佩逐漸轉變成畏懼,再變成仰望,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如此刻苦將生命燃燒在練武道路上者,又怎可能不成爲高手呢。連花早已將太和派內大部分弟子甩開了,柳閒甚至覺得,與三成功力的孔才惜戰平,或許連花還未盡全力。

    柳閒向餘雲問道:“小云兒你呢,雖然你武功應該並不比連花高,但也不會太差纔是。”

    餘雲神色尷尬,道:“我連吹雲功都練得還不純熟,自量不可能達到要求,自然是沒有參加的。”

    柳閒皺眉,手將杯口捏緊,不滿道:“怎麼還練的吹雲功,羲和神功呢?流雲訣呢?鎮派無上太和劍呢?老傢伙一個也沒有教給你嗎?”

    餘雲被問得更覺尷尬,撓了撓後腦,輕聲道:“師叔你也知道,羲和神功弟子是練不了的,而無上太和訣唯有派內弟子有突出功績,或入派每十年方有一次機會入乾明閣參悟,若無領悟則在下個十年前再無機會一覽。

    “弟子入派還未滿十年,也沒有什麼功績,自然還沒有機會去參悟。至於流雲訣,師父說等這次摘花比武大會結束,就傳授於我了。”

    柳閒微愣,隨即語氣中透着薄怒道:“我倒是忘了,羲和神功是極陽的法門,你是學不了的。但門派的臭規矩竟還沒改,神功祕籍,能者得之,本身能學會無上太和訣的人就沒幾個,還要加些條條框框,難怪這些年太和派一代不如一代,這個責任要掛你師父腦袋上。”

    餘雲心知師叔說的是氣話,也不敢反駁,在一旁唯唯諾諾,連連點頭。

    柳閒看餘雲模樣,生氣之餘又有些好笑。

    正午最烈的太陽忽被白雲掩在身後,醉人草木香味瀰漫山臺,柳閒忽覺腦袋一熱,道:“老頑固不願教你,那便我來教。我平生最見不得規矩束人手腳,武林中講究門派正統,我看只是爲了藏私。今日我將流雲訣傳你,你且看好了。”

    柳閒說罷不顧向飛在身旁,執劍走到空地中,舞了起來,餘雲還未及出言提醒,已直看的癡了。

    青蔥綠草上,柳閒不似在施展劍法,更像是在與看不見的佳人共舞一曲,閒庭信步混不似奪命傷人的武功,身形時而舒展如鶴,時而躍進如狡兔,時而腰彎似烈弓。

    身法、劍法、步法渾然一體,進退間如雲般不可捉摸、變化多端,柳閒舞畢,餘雲才迤迤然回過神來。回想方纔柳閒的劍招,腦海中卻空空蕩蕩,只有柳閒恍爲天人的身姿。

    柳閒行至餘雲旁,道:“流雲訣囊括了心法、步法、身法、劍法,但招從來不是最重要的,流雲訣最緊要處在其想傳達之‘意’。”

    餘雲問道:“若不重招,我該學些什麼?‘意’又爲何物?”

    柳閒道:“招乃入意的途徑,意境是山峯絕頂,招式爲上山之路。若將流雲訣這等絕世功法只當成劍法掌法來練,可是大大的浪費了。師叔方纔爲你演示的就是流雲訣最淺層之意,其意爲‘變’。變似流雲,姿態萬千,聚若江河散若星辰,動如飛馬靜如山嶽,這一層是要教你武無常勢,雲無常形。”

    餘雲將眉皺起,雙手攢住,思考師叔所說話語,其中之道十中得一二,問道:“那更深層之意又爲何?”

    柳閒笑着撫撫餘雲的頭髮,眯起的眼中似有燦爛星辰,道:“我目前領悟的流雲訣第二層意,是瀟灑自在意。”

    餘雲皺眉苦思,這瀟灑自在四個字看似人人識得,但師叔所說的絕不只是留於表面,其中深意十中一二也不存了,遂無奈攤手,道:“弟子完全聽不明白。但師叔意思是這流雲之意還有第三層?”

    柳閒點頭道:“我坐山兩年,才逐漸明晰這瀟灑自在意,這是流雲訣之意,也是我之意。我還能感受到其上還有第三重境界,只是那等玄妙,不是我現在能觸及的。”

    復對餘雲道:“你並非一定要參悟流雲訣,但你刻苦學習,融匯其中理念,對你日後練武大有裨益。”

    餘雲不知該作何言,激動之下臉掙得紅潤,道:“是,師叔。”

    向飛也站起一躬道:“多謝前輩指點,向某當終生銘記。”

    沒有祕籍,僅憑着方纔柳閒演示的幾招是不可能學會流雲訣的,但柳閒談及領悟的武道之意也沒避着他,向飛知道這種領悟對於一個人有多重要,柳閒的漫不經心也就顯得更加珍重。

    柳閒微微點頭以作迴應,回屋中將厚厚一沓黃皮書籍交給餘雲,要他好生練習,切不可怠慢,又將行囊簡單打包,道:“走吧,回門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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