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玄隱劍 >二五八.何冠
    就像被一根細線懸着的巨石終於落地,範行宜心頭一震,轉過身去,與何冠目光相接,二人已各自了然。

    “何……閣下如何稱呼,是拜火教的什麼人,可否見告?”

    實在是太像了,像到儘管明知這副皮囊下的身體並不屬於何冠,範行宜也錯亂了一瞬。

    “這是在審問我嗎?”“何冠”矜持地眯起了眼睛,倚在牆上,聲音、神態仍與何冠毫無二致。他反問道:“不瞞你說,你問我是誰,我自己也不清楚。不如你先來告訴我,是怎麼從我和徐霆中看出是我的?”

    範行宜平淡的說:“你們轉過身走遠後,你無意識地擡起手碰了碰臉。苦藤花可令皮膚瘙癢,你和他們,也沒什麼不一樣的。”

    他話中輕視之意顯而易見,何冠聽了,卻反而忽然徹底放鬆了下來,舉手投足也不再加以僞裝……還好,他的易容之術沒什麼問題,這就好……

    其實他早有這種預感,在範行宜開始提議選出護衛隊時也隱隱覺得不對,但他一直做好了被發現的心理準備。因爲他知道,對手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何冠牽起嘴角,溫吞地笑了起來:“今晚這麼大陣仗,只是爲了找到我嗎?”

    他垂下頭又擡高目光,終於露出了與何冠大相徑庭的神情,諷刺的聲音卻仍是何冠的聲線:“只是,找到我又如何?就能救你的幫主嗎?還是,你根本沒想救他?”

    狹窄的通道里,他將整個身子都壓在牆上,似乎很是疲憊。而何冠的聲音從這樣的他口中發出,開始有了違和之感。四目相對之際,其實今晚的一切已然明瞭。

    範行宜意見傾斜,支持將嵇無風送走,就是爲了兩次篩選找到那個易容之人。

    第一次是讓大家主動請纓護衛嵇無風去西域。範行宜知道,無論誰站出來,那個人都不會。因爲他寧可冒着被發現的風險也要留在丐幫,就是爲了不離嵇無風左右。而若加入護衛隊,今晚就要動身,且日後就要在暗中行動、與丐幫其他人配合,再也沒法和嵇無風待在一處偷偷作祟了。

    而當護衛隊選出後,便是用壯行酒進行第二次篩選。在酒中添加除了本地人都不認識的苦藤花,又不是毒物,即使是拜火教的人也不會留意。何況範行宜親自作則,第一個飲下,其他人也依次喝過,他即使有所懷疑也無法獨獨不喝,因爲那等於自曝身份。

    喝下酒後,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被苦藤花刺激發出疹子,而只有易容僞裝成別人的他不會--因他的臉、手等暴露在外的皮膚必定是假,所以紅疹被遮蓋在下,無法顯露。

    當然,還有零星幾人真的沒有反應也是有可能的。而何冠、徐霆二人也確實表現地都毫無異常。只是,在二人放鬆離開之後,其實也起了疹子的“何冠”瘙癢難耐,終是忍不住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再完美無缺的僞裝也終究是僞裝。他對自己的易容之術如此自信,卻也正是因此,忘記了人和人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大不同,他的弱點並不會因一層僞裝而被徹底遮蔽。

    “所以,你現在想怎麼辦呢?”

    他微一擡眸,眼中並沒有被戳破的驚慌,卻溢出幾分戲謔。不知爲何,即使已經亮明身份,舉止神態也不再作僞,他卻還在用何冠的聲音說話。

    範行宜壓下這點疑惑,開口道:“嵇幫主是決不可能去拜火教的。你若肯將他恢復如初,我自會放你離去,絕不爲難。你看如何?”

    “如果我要走,難道你覺得你攔得住我?”“何冠”略一沉吟,挑眉道:“哦,你覺得江朝歡會幫你,對吧?可是,你就沒想過,他一個魔教的人,爲什麼要和你聯手?又憑什麼要救嵇無風呢?”

    他把身體從牆上拽了下來,朝範行宜慢慢走去。每走一步,規律的聲音都回蕩在空曠狹長的走道中。他盯着範行宜的眼睛,聲音柔和了下來:“那些事,你知道的太少了……你沒有必要摻和進來的,你只想和你的女兒平平安安的,對不對?”

    範行宜的目光漸漸有些發直,他想反駁,卻找不出任何詞句能說服自己,反而對方悠長綿密的聲音在他的心臟上繫了一條線,一點一點牽動着、把持着、控制着律動的頻率。

    “與江朝歡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他把你推出來不過是利用你罷了,你就這樣被他掌控,丐幫的人知道了會怎麼想?等到他露出真面目,要求你做更多違心之事時,你又該怎麼辦……”

    “何冠”每說一句,範行宜的神情就越僵直,那根絲線也徹底牽制了他呼吸的節奏。

    “……今晚你什麼也沒看到,他教給你的方法根本找不到那個人,你也不會再聽他擺佈了。是不是?”

    範行宜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陰翳,那腳步聲驟然停止,與此同時,那條線也突然一拉、緊緊繃住。

    “是。”他的腦海徹底成爲一片空白,就要答道。

    一切近乎凝滯,就在這九鼎一絲之際,“咣噹”一聲擊碎了所有幻象。範行宜重重一凜,清脆聲音卻有如天崩地裂,他驀地大口呼了口氣。那根線,斷了。

    他的眼前重新恢復了船艙裏的景象,一隻酒碗摔碎在他腳邊,碎瓷片飛濺一地。對面的何冠又換了一種神態,目光越過他,正在打量着他身後之人。

    範行宜身上已起了一層細細的冷汗,他卻沒料到精神控制之術如此防不勝防,差點就着了他的道。不過,能被他輕易鑽了空子,是不是說明自己心裏其實也是不信任江朝歡的……

    “令愛在貴幫主處,範長老也儘快過去吧。”

    江朝歡走到他身邊,輕聲吩咐。他看了看兩人,依言離去。

    “何冠”自始至終沒再看他一眼,這時,才低低笑了起來。

    “你我以前就曾見過。”

    江朝歡沒有理會他的笑聲,卻這樣說道。不是疑問,而是篤定。因爲在那雙屬於何冠的眼睛裏,是一種帶着比較的審視。就像在透過他,去看往日的他們。

    “何冠”聞言收回了目光,卻沒答話,反而轉過身,朝甬道里走去,笑道:“再耽誤下去,就來不及送他去楚山了。”

    “我好像說過,他不會去拜火教。”

    “他會的。”何冠頓了頓腳步,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他看向那道關着嵇無風的門,斂起了笑意:“其實我大費周章做了這些,不過是爲了你心安理得回你的魔教罷了。如果你非要管,我也沒話可說。只是,你一定會後悔。”

    他把手按到門上,正要推開,頸上卻陡然一涼,垂眸一看,一把長劍正橫在自己脖子上。隨着它主人的微一用力,便立時劃開了那層假皮膚,鮮血緩緩流下。

    江朝歡的聲音似乎也和那劍鋒一樣帶着寒氣:“我後不後悔不一定,若你再說些沒頭沒尾的廢話,你是很快就要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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