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婉聽說,陸家在北疆朝堂的所有官員,降職的降職,貶謫到北疆邊境的也不在少數。陸家這棵大樹,沒有了思齊的庇護,從根基上已經腐蝕殆盡,葉子也凋零入土,只留下空空一個巨大的軀幹,等到合適的時機,思齊只會讓它轟然倒塌,榨取它的最後一滴汁液。
修剪整齊的指甲用鳳仙花做成豔麗的紅色,襯得一雙白皙如玉的手如削蔥般修長無暇。可是眼下長長的指甲嵌入肉中,再用點力氣彷彿就要嵌到骨髓裏,那雙手的主人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記住這份疼痛。
陸清婉聽到的消息中,思齊新拉上位了一位大人,乃是秦昭珉的親兄長,轉眼之間便成爲北疆朝堂上的棟樑之臣,深得思齊的賞識。在朝堂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聽說是個厲害的角色,秦家這一代,有出息得很。
陸清婉想到秦昭珉自從自己陷害了沈楓以後,便再也沒來過自己這,彷彿來這看自己這個姐姐一趟,便會折了那賤人半條命一般。
死盯着一處的陸清婉,眼神越發狠厲,從骨髓裏生出來無數怨毒的恨意,如瘴氣一般很快蔓延了陸清婉全身。
原來,自己這麼多年憑藉真心養出來的,竟然是隻忘恩負義的狗,狗養肥了,便反過頭來咬了主人一口。
她自問於那賤人並無半分愧意,也是真心將她當做妹妹疼愛,可是這樣的妹妹卻一心想讓她這個姐姐死。
陸清婉在牀上坐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彷彿還回不過神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那些毒到骨子裏的心思,強打起精神來撐起虛弱的身子,吩咐隨侍的宮人梳妝打扮。
只見鏡子裏那個本來稍有些清秀的女子,此刻豔麗得像是園中的罌粟。眉尾上挑,用極細的筆勾到離髮際只餘一寸,顯得長眉入鬢,美豔妖嬈。用最豔麗的胭脂略施於眼角,微微上提,爲一雙清麗的眼睛添了幾分魅惑與迷濛。將粉施得略比平日裏厚重一些卻又不失分寸,襯得皮膚嬌柔可破,卻又不因粉飾過重而顯得有些鬼氣。嬌嫩的嘴脣上佈滿硃紅,平日裏較薄的嘴脣顯得豐滿了許多,脣珠本來並不明顯,如此重的脣色卻顯得嘴脣微張,脣珠嵌於如玉瓷的貝齒上方。
身着桃紅色的外衣束出腰身,用一根帶子縛住,在最纖細之處打了一個精巧的結。雖然是稍顯清新幼氣的桃紅色,可是上方刺繡精巧絕倫,袖口處是一整朵一整朵的石蒜。
石蒜,乃是陳國的俗名。在北疆,它還有另一種叫法,曼珠沙華。在悠悠長長的黃泉路上,它還有更憂傷美麗的一種說法,彼岸花,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
陸清婉此身衣物陪着她此時的妝容,倒也真是換了個模樣。出門時許是站在風口立了會,覺得早晨還有些涼,便又讓隨侍拿了件狐裘的披風。那披風上的狐狸毛,純白無暇,乃是上好的皮料,是昔日思齊賞賜之物。剛到手時,陸清婉愛惜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捧着此物。
陸清婉誰也沒叫,獨自踏出了居所。
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重,腿上的重量似有千斤,可是卻還是義無反顧,彷彿走出了這個門,便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帶着一身的瑰麗與無邊的豔色,帶着深藏的隱忍與切齒的恨意,走出了居所。
這一天,是陸清婉嬌縱蠻橫的一生中,最美麗的一天。她從未像今天這樣,美得驚心動魄,或許許許多多的人都並不相信,昔日的陸清婉,竟然能美成這樣!
是啊,她並不是昨日的陸清婉,也不是明日的陸清婉,她就是今日的陸清婉,此時此刻的陸清婉。所以,她纔是最美的陸清婉。
一個女人有可能一生中都找不到自己最美的樣子,可是,她們也許不知道,每一個女人都有最美的時候,這種時候並不多見,可是任何人看到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刻,都會被她所吸引,因爲那種美麗,已足夠令世間所有的男人動容。也許是婚嫁時嬌羞動情的那一剎突然低下的頸子,也許是爲人母時流露的那份鋪天蓋地的喜悅與滿足,也許是看着自己的兒女長大成人功成名就的欣然。
無關風月,無關年歲,有可能是她青蔥年華時所流露,也有可能是她白髮蒼蒼滿臉皺紋時所含的熱淚。
而對於陸清婉來說,她最美的時候,她已找到了。
她走得極慢,但步子卻極穩。
本來剛剛小產過的女人,走路應該是走不太穩的,步子怎麼着虛浮些纔是合情理的。可是陸清婉做這樣一身裝扮,先是將周身的孱弱掩飾得絲毫不剩,走路的姿態又像是將身體的全部力量都灌注到一雙腿上,她並不想讓別人看出她步子與平日裏的不同。
她依然是那個囂張跋扈,在北疆的王宮中權勢最盛的女人,她是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一個女人,也是自認爲最有資格陪伴在思齊身側的那個女人。她驕傲,不容別人有絲毫踐踏,她囂張,只是想更厲害地留在他身邊。
人人都說她是爲了鞏固家族的地位,甘願當做一顆棋子,被獻進這深不見底的宮中。她沒了自由,沒了女兒家所有的小心思,一心爲陸家爲了她的地位謀求。
可是又有誰知道,她是真的愛上了那個男人。他雖然寵她,可是她自己明白,無非是因爲她姓陸罷了,他帶着戒備帶着疏離,給了她可以驕縱的資格。
然而到了最後,還是他,親自將這份寵愛剝離,鮮血淋漓,滴灑的鮮血灼傷了她,燒盡了她所有的愛。
可是,她還是做不到傷害他。
是的,她始終是個女人,是個滿心都裝滿了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