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賭命。”

    曹小蠻說的很堅定,少年都不知道她原來可以如此堅定。

    少年正在冬月的座位上緩緩落座,孫棋聖還在思考着剛纔發生的一切,聖者如斯,自然也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但是卻不知道曹小蠻的身份,知道曹小蠻隨洪七行走江湖的只有煙雨樓,哪怕冬月姑娘也只是聽到了些風聲,但是煙雨樓的管事最是八面玲瓏,所以她猜到了,卻忘了之前在說的彩頭。

    莫凌還躺在門邊上,擡了擡右眼皮,少年進來的一剎那他就感覺到了劍氣,雙方都是合一境,可對方比他強大的太多,哪怕遇上憾山境他都有把握全身而退,可是少年給他的感覺就是,只要他出劍就會死。至於少年的身份,宗門裏那位小師妹早就把他的音容相貌說了八百遍,他怎能看不出來,他是洪七,天人合一的洪七,一劍斬月的洪七。

    只不過此時船艙內的氣氛有些詭異,冬月姑娘停下了腳步,似在躊躇,最後還是出了艙門,少年緩緩落座,坐下之後卻有站起來,與曹小蠻輕輕耳語。

    “你有把握?”

    在少年看來,雖然對方是棋聖,可她是棋,煙雨樓十二釵中的棋,棋道自然不差,最起碼不會穩輸。

    曹小蠻搖了搖頭,不是不知道的搖頭,是沒希望的搖頭。她雖然是棋,卻是修的天心,棋道不差,卻也算不上世間一流,最起碼在師父面前走不過中盤,而這位孫棋聖,卻是值得讓師父認真看看的存在。

    “那你還下?還要賭命?”

    “我要下!”

    曹小蠻還是說的很堅定,堅定到雖然是耳語卻讓所有人都聽到了,少年覺得,她應該不是耍孩子脾氣,那麼這位孫棋聖,就有問題。

    棋盤已經上桌,茶水也已經泡好,冬月侍立在少年身側,觀衆只有一個,莫凌。這位出雲劍宗的大劍仙終於坐了起來,坐在了棋盤邊上,兩隻腿擺成一個直角,一隻手拄着古劍,看樣子對這局棋很感興趣。

    曹小蠻執黑先行,第一手落子極深,莫凌看着也皺了眉頭,她在強攻,或者說,她在拼命,就如同她說的那樣——“我賭命!”

    孫棋聖不愧爲棋聖,雖然之前心有所動,但是若手捏棋子,就如同他的美譽一樣,心如止水。

    曹小蠻在攻,他便退,三十手之後還在退,美其名曰:退避三舍。

    棋到中盤,黑棋宛如一條咆哮巨龍,無情的吞噬着白子,棋盤上白棋零零散散,已經成潰敗之象,當然這只是表象,若是棋聖這麼輕易就被擊敗,怎會稱之爲棋聖。

    果不其然,白棋落子,棋盤上看似無用的閒棋彷彿被連成了一條線,又像是一把刀,如果此時有人正在觀摩此局,這一手定會引來驚呼不斷,莫凌的眼神生出了一絲亮光,這便是一手屠龍手,孫淼此前看似節節敗退,實則是在造勢,因爲他造勢太深,所以此手一出,大勢便成,哪怕少年並不懂棋,也覺得這一手過於精妙,這便是孫棋聖,一手定乾坤。

    曹小蠻手捏着棋子,正在思忖如何應對。

    “孫棋聖一生坦蕩,可有一二後悔之事?”

    曹小蠻在攻心,弈棋便是攻心。

    “當然,孰能無悔?”

    “不知是何事?”

    “那便是,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給她一個名分。”

    孫棋聖看了一眼少年身後之人,冬月卻把頭低了更深了,絲毫不敢與他對視。這些年來對於她來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堂堂棋聖又怎會給她一個風月女子名分?

    少年雖然不理解曹小蠻的意思,但卻看出了孫棋聖的爲人,柔情似水不假,僞君子一個。

    這顯然不是曹小蠻想得到的答案,於是她再攻,這便正中孫淼的下懷,他何嘗不是在攻心?他要讓曹小蠻心亂,心亂則棋亂,他就是要逼曹小蠻強攻。

    曹小蠻行的是險棋,只是這招險棋卻讓莫凌都忍不住拍手叫絕。

    兵行險着,置之死地而後生,她是棋,又怎麼被一招擊潰?

    少年這次並未看出任何端倪,非棋道大家看到這一手只會說一句臭棋,但是孫棋聖卻對這一手臭棋思忖良久,舉棋不定。

    “聽說孫大家年輕時曾有一位棋逢對手的棋友,二人並稱‘孫謀曹斷’”

    曾經的大梁雙翼,孫大手,曹大官,二人一人善謀,一人善斷,一人善中盤,一人善收官。只不過後來大梁滅亡,曹大官戰死,孫淼卻成了棋聖,到如今也不過十幾年前的事。出雲金氏原是大梁的重臣,後來篡權奪位,金氏太祖建立了出雲,卻沒想到他死後不過幾年間,出雲帝國便被女人把持,也算是報應不爽。在大梁內亂期間,東唐和西蜀趁機佔了不少城池,不然現如今的出雲版圖還要再大些。

    少年知道這段歷史,卻不知道具體,但是他聽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有個姓曹的死了,跟孫淼是好朋友。

    “卻有其人”,孫棋聖依然心如止水。

    “後來呢?”

    “後來他死了。”

    “是你出賣了他。”

    孫淼沒有再解釋什麼,事實也確實如此,這丫頭年歲正好,棋路跟他也多有相似,就算他是瞎子也看得出對方是來尋仇的,所以她上來就賭命。但是那又怎樣?他身邊有一位合一境的大劍仙,煙雨樓也不會坐視自己橫死船內,如今棋勢他已佔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死的都會是這個小姑娘。

    二人此後便沒有再說一個字,話已挑明,何須多言?

    正如孫棋聖所料,中盤之後白子漸漸佔據了優勢,其間曹小蠻有多次妙手,卻無力迴天,如今已經到了收官階段,她不是她父親,自然做不到收官無敵,一顆黑子在手中輾轉不定,若是普通對弈,此時就該投子認輸了。

    莫凌搖了搖頭,又躺回到門口,大局已定。

    不過,棋盤上出現了一記無理手,出手的是少年,他不懂棋,但是他會數子,白棋比黑棋多了十多子,於是他便掀了棋盤,無理手,就是如此無理!

    “你?”

    孫棋聖面帶惱怒,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掀他的棋盤,哪怕對方是代聖人,棋聖與儒聖當是平輩,何況他還有個代字。

    只不過他沒來得及問出來,一襲紫衣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他勃頸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口子,鮮血噴薄而出,他看着莫凌,莫凌依舊躺在門口,眼都沒有睜開,他最後看了一眼冬月,冬月卻早已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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