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他清理完傷痕之後,她依舊沒有要離去的打算,而是幫着他繼續把磨好的藥敷了上去,併爲其纏上紗布,順帶擦去了牀榻上的血跡。
等到做完這一切,夜,早已入深。
“這小傢伙居然睡着了”
等道殘噬頭頂一碗藥湯,穩穩地爬到牀沿,卻發現她在燈火下倚着牆壁,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沉沉睡去:
“不過,下午經歷那麼緊張的戰鬥,晚上又不得歇息,恐怕早已累壞了吧。
“說來也真是奇怪,我明明沒有從她的身上感受到其他靈的氣息,可爲何她卻能看見我真是怪哉。”
蕭君臨接過它頂着的藥湯,一面緩緩喝着,一面聽着殘噬的自語。
“話說,這小傢伙,你打算怎麼處理”
黑蛇順着牀腿爬到牀上,歪着腦袋,吐着蛇信。
“讓她在這裏過夜好了。”
藥效正在發作,氣色微微好了些的蕭君臨看了她一眼。
稍作歇息後,他重新站起身來,褪去身上殘破的白衫,重換一件。
由於屋中已無黑衣,因此也只得先披上一件白袍。
“衣物是個問題常年和這些妖獸作戰,沒件防禦力夠好的衣袍也夠麻煩的。”
見他似乎要出去,殘噬的身形迅速化作一縷黑煙,飄到了他的肩上,重新匯聚成小蛇的模樣:
“那些狼的屍體應該被收到城裏來了,明天看看那狼王的,或許能用它的皮做件不錯的衣服。”
再跨出門檻之前,他回頭看了熟睡的她一眼,猶豫片刻,還是走回去把被子悄悄蓋在了她的身上。
“吱呀”
老木門輕輕地低吟着,宛若夜中柔和的催眠曲。
就在他掩門出去後不久,輕微的動靜令她的睫毛輕顫了一番,旋即微微睜開了雙眼。
今夜,月圓。
漫天的星辰組合成爲一條長長的銀河,懸掛在漆黑的夜幕之中,閃爍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蕭君臨靜靜地坐在這斷崖上,感受清涼的夜風拂過臉龐,看着下方的田野和木屋,也就是他所守護的地方。
很多時候,他其實很迷茫。
他不想負起這個重擔,因爲他失去了自己要守護的人。
所以,這一世,他真的只想好好地當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但命運不允許。
他輕輕嘆了口氣,在殘噬的注視下,抽出了腰間的那支翠色竹笛,目光追憶。
“墨淵,還在嗎”
像是在問殘噬,又像是在問自己,他輕聲呢喃着,與其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我也不知。”
殘噬搖了搖頭:
“前塵,它選擇了伴你一同踏上黃泉,投身於滾滾龍息之中。
“而你也知道,靈的存在,便是附着在器物上的,若器物受創,甚至被毀,那棲於其中的靈便會”
它沒再往下說,因爲它注意到了他那暗淡下去的眼神。
“這個傻瓜”
許久,他忽地嗤笑了一聲。
那笑裏沒有嘲諷,沒有蔑視,有的只是無奈和淒涼。
周圍的空氣再度迴歸了寂靜。
蕭君臨用左手拿起了笛子,湊到了嘴邊。
“嗚”
淒厲的笛聲剎那刺破了夜的沉默,漸漸下沉,一點點地化作一曲幽遠綿長的小調,縈繞在斷崖之前。
那聲音是思念,是回憶,是痛心,還是孤獨,迷茫,無奈
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真正地知道。
“嘶”
驀地,笛音中混雜了輕微的腳步聲。
而沉浸在自我之中,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附近的異常。
至於她,就這麼站在他的身後,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襲白衣隨風飄舞。
如果說,剛纔只是由於那件黑衣,讓她心裏的波瀾盪漾的話。
那麼換上了這件白袍,她的內心卻已翻起驚天駭浪。
笛聲仍悠長遙遠,月光依薄如輕紗。
那個身影在她的記憶中漸漸被挖掘,像是將要和麪前的少年融合在一起。
可她很清楚地明白,他不是他。
“滴答”
一曲終了,卻聽水滴之聲響起。
蕭君臨朝後看去。
卻見她立於自己的背後,掩着嘴脣。
月光照耀之下,一粒晶瑩的液體,在她的眼眶中不斷閃爍着猶如鑽石般的光芒。
他一簇眉,先是疑惑於她何時到來,然後毫不避諱地問道。
就連黑炎狼帶來的恐懼都未曾讓她絕望,怎麼到了此處,她便流下了眼淚
“啊,不是。”
發現他注意到了自己,她慌亂地抹去自己的淚痕,看着草坪:
“我只是,看起您的背影,想起了一個人而已”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他一語道破她的內心。
畢竟他自己也經歷過這種處境。
“嗯”
她點了點頭:
“我可以坐您邊上嗎”
因爲您給我一種他的感覺。
“隨意。”
這次,蕭君臨竟出奇地沒有拒絕。
在月光之下,兩人坐在了一起,共同凝視天邊的圓月和美麗的星河。
“白天之時,你展現出來的弓術,很不錯。”
半晚的相處總算使他褪去了自己的冷漠,這一次,竟是他主動發話。
“啊,謝,謝謝您的誇獎。”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其實也不是很好如果當時命中了黑炎狼的要害,也就不會發生現在這種事情了。”
“過去了的,不要再多想了。再者,之前我和你說過,這是我的大意,並非你之過。”
蕭君臨搖頭:
“但你的弓術確實還有長進的地步,多練練,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她沒再接話,而是擡起頭來,安靜地看着他。
“你叫什麼名字”
對話再度停頓片刻,他猛然側過頭來,看着她的眼睛。
“稟,稟告城主我,我叫北冥傾瑤。”
被一個男生突然問名字,而且剛開始還是一個態度冷淡,生人勿近的少年,她不禁眨了眨眼睛,有點兒小小的不知所措。
“我總覺得,除了心裏的愧疚,你跟着我,似乎還有別的目的。”
聽了她的自我介紹,蕭君臨只是頷了頷首,口中話鋒一轉。
“您猜得對”
北冥傾瑤愣了愣,苦笑一聲,笑得是那麼好看而悽美:
“因爲您很像我認識過的一個人,所以我想確認一下,您是不是他。
“但這終究是妄想千轉輪迴,世界萬千,緣分總會斷”
或許是太久沒有敞開心扉,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了吧,沒有任何的追問,她也還是開始了自己的陳述:
“我曾經有一個哥哥,也像您那樣,一個人獨來獨往,喜歡把一切壓力,一切傷痛向心裏藏。
“他從來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在他人眼底之下,哪怕一顆心早已被世道傷得千瘡百孔,卻依舊那麼頑強地向着未來微笑。
“他說他是個遊手好閒,不太正經的人,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每次去幹那些他不擅長的事,總是爲了逗我開心。
“他是我最親的人沒有之一
“可是,老天爺也嫉妒我有這麼一個好哥哥偏偏要藉助人心的貪婪,把我們生生拆散
“他那鮮血淋漓,悲痛欲絕的背影是我對他的最後的記憶”
說到最後,一切聲音都已戛然而止。
蕭君臨就那麼靜靜地聽着。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他們的故事都應該被尊重。
而傾聽,則是最好的方式。
“對不起,城主我失態了”
擦擦有些溼潤的眼角,北冥傾瑤重新嫣然一笑:
“我想聽您,再吹一次笛子,可以嗎”
蕭君臨沒有發話,只是伸出負傷的右手,攥住了竹笛。
“嗚”
不同先前,輕盈的笛聲再次隨風飄蕩,從悲曲變成了一首彷彿能夠安撫人心的歌謠。
無形的音符在月光間跳躍着,在清涼的霧氣中迴盪,逝遠
聽着這深入人心的笛音,她像是一隻在狂濤暴雨中孤獨飛翔的海燕,找到了避風的住所,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地靠在了他那總給人以一種安全感的肩膀上。
不知爲何,蕭君臨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情。。
或許,是因爲兩人都有着相同的遭遇,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都因爲失去而沒有依靠吧。
沉睡的臨淵城裏,笛聲忽遠忽近,和着清風,傳到各個昏暗的角落,像是徘徊於虛無縹緲的夢境中,守望着那一段命中註定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