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路過而已,然後就打算在此蹭個晚飯……不過,大伯和妹夫都不在嗎?”深川品了口普洱,四下環顧,“茶不錯,但是泡茶的功夫不行。”
“公公和子冬去邱家做客了,留我照應家裏。至於茶,你平日喝慣了上乘功夫的滋味兒,自然是難伺候的。到我這裏,就得將就粗茶淡飯。”
“呵呵,”深川放下茶,笑了起來,“留你照應家裏?怕是覺得你拿不出手、帶不出去吧?”
“儘管笑吧。我的好處還能指望你欣賞嗎?!”她白了大哥一眼。
“哈哈。對啊,我眼神兒不好,腦子又不靈,才找不出你半點兒好處的。”深川笑得朝氣蓬勃,自由自在。
“好了,別鬥嘴了,既然二姐自己在家裏,也就別麻煩張羅晚飯了。咱們好好聊聊天,然後各自回家。”深讓終於開了口,他如今仍陷在先前的尷尬裏,覺得胃裏全是氣,根本什麼也喫不下。
“並不麻煩的。”深晴把視線從大哥那張與她爭鬥半生的英俊臉龐上移開,朝三弟微笑着說,“我讓邱安熬了牛肉湯,他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所以,留下來多喝幾碗滋補一下吧。”深晴說得情真意切,深讓已覺得無法拒絕了,只得點頭應允。
之後,他完全成爲了一對四十好幾的龍鳳胎神情悠然地掐嘴架的旁觀者,默默無聲地品讀一種另類的融洽與默契——他今生無法參與其中的融洽與默契。想到此處,他免不了深深地失落。
“深讓,湯味如何?”他一呆,這才意識到夜色正濃,而自己正在喝眼前的一碗湯。“很好,二姐。”雖已食不知味,但他還是努力以輕鬆得體的面貌來作答。
“那就好。”她笑得純美動人。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深讓,最近我學會做蛋糕了,就是那種質地結實、並不十分甜膩的老式蛋糕,改日你再過來,我做給你喫。”
“好。”他心生感動,“我的確喜歡喫那種蛋糕。”
歸程,月色柔美。車子裏播放着中規中矩的音樂,聽不出任何波瀾起伏。手機鈴響,是芳菲來電。“幾時回來啊?”她的聲音那麼甜美,他受到感染,覺得喉嚨裏浸滿甜味兒。“快了。”他溫柔作答,然後收線。
他很快回到家中,娘、姨娘、太太也不出所料地正在等他,這讓他覺得很有歸屬感、責任感。
四個人又坐在一起喝了茶,其樂融融地聊了一會兒,便互道晚安。回到臥房,他一把抱緊芳菲,肆意地吻她,她隨即呼應起來,兩人纏綿而熱情地挑燈夜戰,許久。
“讓,你在想什麼?”她依偎在他懷中,輕輕地問。
“芳菲,我覺得很幸福啊。現在的生活,是我向往許久的,我從未想過會成真。”他親吻她的髮絲,品嗅着縷縷清香。“睡吧。”他緊緊擁抱她,心滿意足地睡去。
然而,就在他幾乎要踏出房門的時候,習慣性地回頭一瞥,啪嗒一聲,一本書掉在地板上。頃刻,他又興致勃勃地走回去,撿起那本書,把它重新插回剛剛使他成功犯困的那本醫學玄書旁邊。他覺得只是自己沒放好書,又恰好忘記關上書櫃的門,纔會有書掉下來,所以這一回又認認真真地將一整排書碼放整齊,再關好櫃門。
但他仍然站在原地,審視着滿櫃的博大精深、玄之又玄的醫學書籍。他不懂深讓。也不懂**。他永遠無法走入他們的領域,就像他們也無法走入他的心靈疆土一樣。想到此處,他倍感頹唐。
然而,這根本不像能在商業大潮中不斷髮展與繁榮的深川道法。在那一維度裏,他自信滿滿,眼光獨到,總能搶佔先機,勇往直前,從不困頓於不良情緒,沉浸於一時一刻的得失成敗。
“睡吧,好不好?”秦悠琴站在門邊,睡眼惺忪地喚他。
“好。”他慢慢走到她身旁,擁抱她,用清越的嗓音說,“抱歉,連累你也睡不好。”
“別抱着我說‘抱歉’,說‘愛我’吧。”話的末尾帶着一絲難以自持的顫音,他聽得出愛與怨來,但還是決定裝糊塗算了。
“我愛你。”兩個人輕手輕腳地回到臥房,他便語氣認真地說。
“我也是。”她點點頭,怨氣鬆懈下來,淡然一笑,“睡吧。”算是暫時放過了他。他很快睡去,吐納着鼾聲,她望着他的睡臉,不由自主地獻上一吻。一晃眼數年過去了,既然兩個人的愛情構造就是如此,也仍是如此,她還能怎麼樣呢?她嘆了口氣,恨這樣的愛情把她逼得束手無策,然後還是無力地將身體依偎過去,緊挨着他,漸漸睡去。
清晨,天氣晴好。鳥兒以嬌嫩而快活的調子唱着歌兒,草木迎合着風兒,舞動夏日的茂盛姿態。
深川仍在夢中,耳畔隱約傳來一股水流在斑斕石塊上撞擊、跳躍的嬉戲聲響。接下來,美妙而略帶苦味的塞繆爾亞當波士頓拉格啤酒在舌尖上纏繞,綿長的麥香、焦香與水果香氣如波浪般層疊散開。
再後來,另一條帶着熾熱溫度的舌頭糾纏而來,異樣的電流般的酥麻感頃刻傳遍周身,神思開始晃盪,四下開始震顫,他的世界如漩渦般扭轉乾坤,沒有界限,沒了方向,只顧突破,只想顛覆。
“啊。川郎。”那聲音如笛聲般在耳畔旋蕩,撥動了深川的心絃。
“不!我不是!不是……”他醒來,眼前是心愛的妻,輕撫他的臉龐,呼喚他的名字,“川,做噩夢了嗎?”
他慢慢緩過神來,嘆了口氣,“是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樣的噩夢了……”